假若滿街都是法海和尚的話,人們定必戒慎恐懼規行距步,生怕一個不留神,被視之為妖,捉將起來壓在雷峰塔下。
[所謂事實的雙重標準]
尊重事實自然沒錯,但事實又常常是難纏而複雜的。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們就一再受到訓誨:韓農的暴力只是表面事實,必須看得更廣更深,才能一窺內裡的真相。可惜的是,這一教導並未應用到星島彈叉事件之上。從錯相一下子就跳到「老屈」,「可恥令人髮指自甘墮落」也立刻奉上;其間似乎連探究一下有否別樣可能性的耐性亦沒有。
為何這樣厚此薄彼呢?爹親娘親不及韓農親,親人有難自然難免急躁,加上存有星島向來「愚民扮中立裝模作樣」的定見;故此,這個死刑判決是怎樣也錯不了的。不過,「事實」似乎沒這麼簡單吧。
[正邪同構]
當前主流傳媒的運作邏輯是「做好睇的故仔」。文字要簡潔、標題要吸引、圖片要大要靚、版面要專業設計──一句話,要做得令讀者覺得好睇。由此而產生的新聞故事:內容一定要淺顯,將繁複的問題加以簡單化;主題一定要突出,把已簡化的內容加以渲染誇張。自從十多年前的生果報開始,這種運作邏輯經已成為香港的主流,連左報也不能倖免(文滙報的新老總上台後,情況正是如此)。如果
信報這次賣了給李十二少或周小姐的話,相信亦會走到這條路上去。
這樁彈叉新聞,從星島的主事者(當然不是甚麼A4版編輯)的角度看,目標就是做一隻好睇的故仔,而出來的效果又確實有生果報的風格。當然,假如抽了中間那幅大大的彈叉圖片,肯定會失色不少了。由此可以想像,當那名主事者找到那張照片時的心情,定必雀躍不已吧;可惜水準還是差了一點點,竟然忘了標上「資料圖片」或「外國」等字眼。
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這裡還未考慮到報紙生產流程所造成的那些限制,例如截稿埋大版的時間壓力;它當然沒有如網上報般即使搞錯了也可隨時修訂更正的方便。)那麼其中有否錯誤呢,當然有,但總不至於甚麼存心抹黑老屈韓農之類的陰謀論。君不見幾日之後,星島大篇幅報導李英愛等韓星聲援韓農一事,因為那也是一隻好睇的故仔。
那邊廂,主流傳媒的拿手好戲是:簡單化、攻其一點、渲染煽情;這邊廂,自命反主流的進步人士,用的也是相同的伎倆。先把一個可能只屬技術層面的錯誤 (自然仍屬真正的錯誤),上綱上線為操守問題、別有用心的陰謀。更把火力集中於此,從而喚起人們的情緒。結論先行,再抓例子,或者將之妖魔化或者神聖化 (從動員群眾的角度看,魔鬼自然比上帝管用得多)。可以猜想,進步人士抓著把柄時的興奮程度(也夾雜著憤怒吧),可能正好與彈叉新聞主事者找到那張圖片時的心情不相伯仲:「仲唔俾我揾到/捉到」。
再看看這裡的報導,從標題到版面到內容,不也隠隠然有主流媒體的風格嗎?這真可說是巧妙運用主流傳媒的那套手法來反主流啊。這或可稱之為形式上的正邪同構。
雖有些離題,但其實還有一種實質上的正邪同構。主流媒體的一個顯著特色是「從眾」,即是它們斷不會與自己的讀者和客戶為敵。讀者被韓農的三步一跪拜感動,它們就順應大篇幅報導;讀者不喜歡暴力抗爭,它們就大肆誇張以至嚴詞譴責。(當然這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單向過程,而是複雜的雙向互動循環。)
甚至在傳媒老闆要利用手上的媒體作政治或經濟上的投機或工具之時(無論是向權貴獻媚抑或是作推動民主的工具),都會受到這一從眾考慮的約束。反觀進步人士這邊廂,情況則有趣得多:進步人士向來只屬小圈子,本來就沒有從眾的必要,寫的讀的行動的都是同一班人;他們標榜的是進步的立場,而立場則決定一切,其餘的只是不足道的細節。不過,現時既然有心擴大影響與主流媒體爭群眾的話,則要面對一般市民了。因而自己一貫進步的立場,難免會與大眾的價值取向有點格格不入。
這或可解釋進步人士對韓農暴力行為的曖昩態度。主流傳媒死抓著暴力主題不放,這很易理解,因為這只反映了大眾的關注和對暴力的恐懼而已。既自命為另類,本應開拓其他論題,即使不成功,也無謂隨著主流轉吧。可惜事實偏不如此,那也算罷,姑且以打一場輿論戰來辯解。但是到入了正題,既不接受甘地式的非暴力抗爭;那麼,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邏輯之下,暴力本來就是應有之義。
韓農既以進入會展抗議為目的,不衝擊不動武能成嗎!難道又來個跪拜絕食?可是進步人士在為韓農的暴力行為解畫時,總是提出諸般理由來辯護,糾纏在一些瑣碎的細節之中,差點兒要提出公義的革命暴力與不公義的反革命暴力的區分來了。之所以如此曖曖昩昩,可能正是自覺或不自覺地跟從了大眾的那套對暴力的看法吧。 (還是韓農直率一點,也更顯得可愛;他們才不會相信甚麼司法獨立,患上甚麼暴力恐懼症。)
[直道而行]
且回到正題上來,星島是一份甚麼樣的報章,那自然清楚不過的了:親中保守、維護建制和權貴、甚而帶點銅臭市儈氣。進步人士亦有他們自己的進步立場。二者相互看不上眼對方,實在自然不過的事。但是打仗也要打得光明磊落,自我的要求應是堂堂之陣、正正之師;從一些不相干的地方下手,似乎有些不擇手段吧。目標與手段的斷裂、陰謀論原是那些革命老將們的通病,本來早該丟到歷史的
垃圾堆去了。
印象式的傳媒批判,怎算得上是嚴肅認真呢。認定「星島是真小人、明報是偽君子、經濟是和稀泥、東方是社團瘋子、生果報是煽情老祖宗、信報是在大陸有價的老古董」(附註:這只是隨口說的比方,並非摘錄徵引,否則又變老屈),這類印象除了用來決定自己買哪份報章之外,還可以有甚麼用呢。為甚麼會把一些印象式的評價,搭上一些隨手拈來的例子,就發表當成傳媒批判,甚至以為這真的算是一種監察、並會產生壓力呢?
[大膽假設與想當然]
「法海大師一覺醒來,牙都未刷面都未洗,竟看到有如此無恥愚民老屈之事,可怒也!馬上發下檄文,小子/小女鳴鼓而攻之可也。哦,前後還未夠一炷香時間。」
從彈叉新聞的表面事實可以作出種種大膽的假設,那可能是一種無心之失,可能是有欠專業,也可能是別有用心的陰謀。然後不是要去做那個小心求證的程序嗎?為甚麼一下子就選定其中一個作為結論呢?姑妄說之:
[1] 立場決定一切:一邊是愚民扮中立裝模作樣,另一邊是有待解放的天下勞苦人民。(順道帶一句,對你來說韓農可能是神是受保護動物是戰友,但星島怎會把韓農放在眼裡呢?他們只是一班過客,在怎樣報導韓農時他們目中並無韓農。既是路人甲乙丙,屈他作甚!)弄了這麼久,一切仍是「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的把戲;從這種邏輯看,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囉。(「我們的敵人是蒙古兵,魔教教主近兩年經常同蒙古兵作對,當然要撐教主;幸好蒙古百夫長沒有上書朝廷,否則又要來個致胡混萬歲爺的信函了。)金剛怒目與菩薩低眉之間,原來只取決於偏執的立場和機會主義的策略!
[2] 想當然的習氣:吹水吹得多了,真的會當真的。(再舉一個想當然的例子:星島那個小小小澄清是為了向甚麼甚麼公會協會交代的嗎?別信口開河了,多瞭解一下行內情況才說吧。)人們在私下當然會吹水,但有誰會隨便完封不動地拿這些無根游談來公開發表呢。十多年前某君誤信了法海和尚的說話,發表了一段失實評論,結果葬送了一段友誼,相信法海大師早已不記得了。(烏蠅可忘不了,因為那篇失實評論的草稿正出自烏蠅之手,罪業難清。)
[3] 環境因素:人們在互聯網上似乎會較容易變得不謹慎,這毛病實極難解決。
此外還有一個完全穿鑿的老屈版本:「四面出擊會提高收視,高收視會有助申請資助」。但是據消息人士說(一名對主事者背景有充分瞭解的人士),他絕對相信在此次事件上完全絕對肯定不會有那麼一種考慮。我們可以相信他嗎,當然可以囉。
這類霸氣十足的想當然攻擊,究竟產生了甚麼樣的效果呢。或者從一個道聽途說的故事可見一二:某名較温和與講道理的學院中人,半開玩笑地說,幸好星島成為箭靶轉移了視線,否則也怕自己會交上惡運、惹上這些進步人士的注目。這是否你們所樂見的影響呢?這說明了影響力大,抑或是成了新生代癲狗?
想當然的習氣是長年累月的積澱,要根除恐怕也要十年八載吧。願早日發心早得涅槃。
[多餘的話]
明教的滅絕老尼雖已練成滅絕神功第九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遇兄殺兄,但也不是非得事事親自出馬不可,有時請少林的岳不群、武當的任我行代為出面,不是或可免池魚之殃嗎?池魚自然或者死得其所,但起碼在薑葱屈鯉被擺上檯前也要徵詢一下牠的意見吧!
[或會以為這只是過慮,就看看一個年前聽來的故事吧:東方向來保安嚴密,員工在公司內的對外聯繫(例如電郵上網等)都受到限制。公司保安發現編輯部某名職員,每天都到樓下與一名女子接頭,交收一些東西;因此懷疑他從事不軌行為。後來弄清楚該女子原來只是那名員工的母親,交收的亦只是一些藥物食品等物事。事情該如何處理最後由馬老闆定奪,但仍決定炒掉那名員工以儆效尤。匪夷所思吧。(是否要慶幸星島不是東方,還是恨不得星島就是東方。)這就是真實的世界,而不是中產游氓進步人士在坐而論道時所想像的世界。要死要跳海就自己去吧,不要把別人拉下去,不要逼迫別人下去,不要像邪教般鼓動別人下去!人當然要對自己負責,問題是我們是否也要向他人負責。(自然,反過來看,假若要完全向他人負責的話,那麼要自己決定去死去跳海亦不可能了。)身體有病就要睇醫生,頭腦發熱就要冷靜一下。]
最後有個不情之請:與其用一個過於獨特的筆名,何不改用法海大師(master dharma the great)這筆名呢!
-- 江邊河邊水邊貓屎烏蠅 於 January 15, 2006 04:36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