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記者報導〕直視大學生性慾，奪回宿舍性空間？這道驟看有點聳人聽聞的題目，正是早前中大同學抗議宿舍規則，發起「瞓湯石」（「湯石」為中大聯合書院湯若望宿舍外的草地）行動的口號。該次行動沒有太多人參與，但在網上卻引起不少迴響，部份反對者批評「不滿宿規的可以搬出去」、「學校宿舍不是給你們做愛的」、「影衰中大」等等，也有人認為發起人強調性空間太傻，改革宿規不應以性為主題等。蘋果日報甚至將該行動與逸夫一座宿舍的指示牌被焚毀惡意扯上關係，暗指中大學生「慾火」變「真火」。無懼污名，知難獨行，當一般同學還在忙碌地應付論文和考試，發起人Lala和Andy已策劃了第二次行動：「爭取性別友善宿舍之巡迴瞓書院」。
兩次活動的發起人劉璧嘉(Lala)及羅恩賜(Andy)是中大三年級的學生，分別修讀人類學和文化及宗教研究。他們發起的活動可能予人感覺「前衛激進」，可是和兩位發起人談話期間，他們能清晰地述說自己的理據，與主流對他們的想像如「無腦」、「滿腦子是性」截然不同。而且，Lala和Andy也樂於與不同聲音，討論為什麼要爭取宿舍性空間。
家長式管治
雖然早已留意到宿舍問題，但真正促使Lala及Andy行動，卻是源於一次很普通的日常經驗：「有一次，我（Lala）到了一個異性同學的宿舍做功課，第二天早上被入房打掃的工友發現了，最後收到警告及被要求寫悔過書。」一般來說，異性留宿如被發現，非宿生會被罰款$400-$600，宿生則會被罰款$200及「Quit宿」，更會呈交紀律委員會決定是否需要進一步懲處。
現時聯合書院的宿規列明，同性非宿生可逗留到晚上11:30pm，如要留宿，則須購買四十元的「蛇飛」；但異性非宿生卻只能逗留到晚上九時，而且不可購買「蛇飛」留宿。在罰則方面，同性和異性也相去甚遠︰若發現同性屈蛇但沒買蛇飛，只需罰款數百元；但若發現異性屈蛇的後果則除了罰款外，還會被勒令退宿及交予紀律委員會處理。有同學說，個別宿舍甚至會透過翻看閉路電視記錄，作為打蛇的證據，有些宿舍工友發現垃圾桶有安全套，會在背後討論和猜想屬於何人。
雖然宿舍對宿生的監控無孔不入，嚴苛的時候猶如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但不同宿舍也會有鬆緊之分。在場參與者不諱言，不同宿舍長久以來已建立了不同規管文化，部份宿生早已懂得因應不同的規管文化，選擇適合自己的宿舍。不過不同的宿社會有不同的規管文化：例如新亞的學思樓素來有女子監獄之稱，不要說留宿，連異性探訪時間也是極短；又如逸夫國楙樓過去甚少打蛇，即使打蛇大家也會從宿生會事先得知消息。這些潛規則讓宿生在制度的夾縫間游走。可是，這些潛規則反過來卻也鞏固了整個制度的運作，令宿生心存僥倖得過且過，即使打蛇極為橫蠻，也無人反抗。
宿舍規則除了視異性留宿如洪水猛獸，還有其他「好孩子」守則，例如不可收藏賭具，不可收藏酒精飲品等等（可參考中大學生報〈純情大學宿規一覽〉）。這種家長式宿舍教育體現在宿規的不同層面，「性」在其中正是令校方最恐懼，也因此監控得最嚴厲的生活方式。因此，Lala及Andy便決定直擊要害，打正「直視性慾」的旗號，參考2009年台大的爭取性別友善宿舍的行動（可參考苦勞網〈要求性別友善宿舍 台大生圖書館前住帳棚〉），策劃第一次「直視大學生性慾，奪回宿舍性空間」的瞓湯石行動。
與書院高層對話
Lala及Andy以facebook為平台，發起第一次瞓湯石行動，行動的基本訴求是：「短期容許異性留宿，當然這與同性留宿一樣，需要先與同房協商；長期設立性別友善宿舍，將部份宿舍或樓層改為男女同宿，供學生自由選擇。」所謂「性別友善宿舍」，是指打破嚴格的男女分宿空間設計，針對不同學生的需要提供不同的選擇。「性別友善宿舍的出現是對性別差異的尊重。這種宿舍不只是為情侶而存在，也是給普通的男性與女性。例如我是女性，我覺得與男性相處會更舒服自然一點，我會希望能跟男性同住。即使男女同宿會發生性行為，但大家都已是成年人了，不騷擾到人又有何干？另外，性別友善宿舍也會歡迎同性戀者入住，令性別少數可以在沒有歧視和敵意的環境下生活。」性別友善宿舍在歐美已有多所大學實施，鄰近的台灣在2009年也掀起了爭取性別友善宿舍的行動，可見這些行動並不是新鮮事。
直視性慾和奪回性空間這些主張，自然挑動了不少人的敏感神經，在網上引來了很多回應，有贊成也有反對。除了引發網上辯論，書院面對要求改革宿規的行動，也顯得十分慎重。行動當晚，竟有五位聯合書院高層前來商談（包括兩位書院副院長、書院輔導長、兩位宿舍舍監）。「那次行動高層很快便出現，當我們正在討論的時候下雨，然後移到staff canteen繼續，我們因為希望討論是公開性的，因此打算錄影，可到來的高層卻不願意，甚至連錄音也不行，可見他們其實並不打算作公開性的討論。」
據Lala及Andy的引述，他們的說法大約可歸納為幾類︰「第一是認為香港文化仍然很保守，不會接受男女同宿；第二是家長會擔心女學生被男學生騷擾或造成種種不便，需要顧及家長的感受；第三是學生將來可能會因此影響尋找工作的機會(潛台詞是影響校譽)；餘下則是一些關於性的觀點，背後由大學生的去性化想像支撐，彷彿只因為你是大學生，所以便不應甚麼甚麼。」對於這些說法，她們如此反擊︰「傳統文化不必然合理，當它對不同性別身份的人造成壓迫時，便不應順從，而是應該嘗試改變，這也是我們行動的意義；其次，現在是學生住宿而非家長，大學生已是成年人了，為何不容許大學生為自己的情慾當家作主？有些人擔心如果男女同宿，女性將會被男性騷擾，其實這種心態源於一種賺賠邏輯，彷彿女性總是弱勢，總會被男性睇蝕，實際上騷擾問題在同性間也會發生。只要放下傳統性別想像，男女同宿絕不是甚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直視性慾還是民主自治
或許正值學生考試與趕paper的季節，兩次瞓湯石行動的參與人數不多，Lala及Andy期待考完試後，可以凝聚到更多人一起組織行動及論述，多寫文章讓更多人了解他們爭取的意義。Lala說︰「你可以視我們為種子，或許我們未必能在畢業前爭取到性別友善宿舍，但我們現在所作的可為後來的人作一個source參考，正如之前的人的努力，現在成為了我們的參考資料一樣。」作為種子的同時，他們亦打開了話匣子，從性／別維度拋出了宿舍性空間及宿舍民主化的問題，同時將性別友善宿舍的概念帶入公共討論。
與兩位發起人傾談期間，間或會發現她們的論據並不連貫，有時指向大學生的性權，有時則指向宿舍民主自治。宿舍管治的問題多種多樣，反抗也可以有不同理由。宿舍民主自治不保証必然維護宿舍性生活的權利，奪回性空間也不必然指向宿舍民主自治。兩者的關係我們應該如何理解？事實上，相對於第一次行動的主題（直視大學生性慾，奪回宿舍性空間），第二次行動的主題（爭取性別友善宿舍）在姿態上明顯溫和得多。或者這是首次行動遭遇一定反彈後的策略調整？Lala並不否認對此感到迷惑，未來的運動方向和策略，仍有待與新加入成員一起商議。
後記：當我們都是性小眾
發起瞓湯石活動前，facebook流傳了一篇〈文廣潮文〉，內容是向書院「表達謝意」，指書院宿舍的制度「非常迎合同性戀同學」，十分方便同志學生在宿舍內交歡，戲稱同志是宿舍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帶出異性戀者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文章只是反諷，現實中同志學生當然不是既得利益者。禁慾的宿舍文化容許同性留宿和同性合房，不單是因為同性情慾從來被拒絕「看見」，更是因為同志所面對的監控從來都比異性關係來得全面和嚴厲－－友儕間各種歧視性的玩笑和流言蜚語，就是最有效的性別警察！
當不同的性實踐被成為貴賤分明的性層級（sex hierarchy），當「好」的性被界定屬於異性戀、一對一、婚內關係、在家裡發生、私密的、生殖性的……不論同性戀者還是異性戀者，都會主流價值所排斥。在這種意義下，其實我們都是性小眾。宿舍性空間問題所引發的，不是單一性別群體的訴求，而是重新思考性和性別的可能。唯有如此，爭取性別友善宿舍運動才能與傳統性別分隔的觀念──如「女仔容易蝕底」所以需要同性宿舍空間──分道揚鑣。Lala指爭取性別友善宿舍運動，能讓一般異性戀者意識到自己同樣會跌入性小眾的處境，因而有助擴大同志運動。我們期望這顆種子能在性／別運動的土壤中茁壯成長，在不久的日子開花結果。
另稿：「＿＿＿＿＿＿＿，中大宿舍遭縱火」
就著第一次行動，主流媒體也有報導，可是卻與中大宿舍被人縱火一事扣上關連。例如蘋果日報在五月七日報導此事的標題〈學生爭性空間 中大宿舍遭縱火〉，引起了facebook上一個「[百搭Key] ＿＿＿＿＿＿＿ 中大宿舍遭縱火」的event，以指向該報把兩件沒有關連的事情連結起來作標題。活動吸引近一千五百人參與，創作出數量龐大的金句。正當此活動如火如荼之時，東方日報又於五月九日刊出題為〈中大生怒吼罷看《蘋果》〉的報導，另一波「[百搭Key]中大生怒吼 ＿＿＿＿＿」的event因此而起。兩次百搭key事件起源於對主流傳媒報導的不滿，藉著一次集體創作以嬉笑怒罵形式作為抗議的姿態，以對照出主流媒體的荒謬。
精彩金句節錄︰
- 「蘋果記者去廁所 中大宿舍遭縱火」
- 「民建聯成功爭取 中大宿舍遭縱火」
- 「東方借刀切蘋果 創意爆SEED冇提過 媒體反思又一課 中大宿舍遭縱火」
- 「冷冷雨wowo~ 中大宿舍遭縱火」
- 「冷冷雨低泣彷彿要等中大宿舍遭縱火」
- 「我說冷雨求求停吧 別追憶中大宿舍遭縱火」
- 「忘掉雨裡中大宿舍遭縱火」
- 「中大生怒吼 中大宿舍遭縱火」
- 「中大生怒吼 應該唔會再有報紙無限延續個EVENT哈哈哈哈」
- 「中大生怒吼 縱火is not allowed」
- 「中大生怒吼 吼吼吼吼吼」
- 「中大生怒吼 鴛鴦蛇一定係性交？」
文字：李雨夢
影片：黃福權
協力：杜振豪、黃俊邦
〈學生爭性空間 中大宿舍遭縱火〉，蘋果日報，2011-5-7
參考資料：
Lala Lau：我們的訓街書
Facebook event：「直視大學生性慾，奪回宿舍性空間」之訓湯石
文廣潮文
中大學生報：〈國宿蛇殺手〉，2011
中大學生報：〈宿生自治 唔關性事〉，2010
中大學生報：〈宿生放肆食榴槤 難為了同房〉， 2010
中大學生報：〈跟進報導 各地性別友善宿舍運動〉， 2010
中大學生報：〈純情大學宿規一覽〉， 2009
苦勞網：要求性別友善宿舍 台大生圖書館前住帳棚，2009
香港中文大學聯合書院學生宿舍規則，2010年5月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