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於 06 年 1 月 11 日 《都巿日報》「兵器譜」一欄上撰寫的文章〈大片的迷思〉,道出了他對中國第五代著名電影導演陳凱歌的最新電影《無極》的觀後感。梁文道以超級豪門宴比喻《無極》,認為這是「豪吃」一頓,卻釀成全民中毒。小弟不敢妄語對薄,不過,自問對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亦曾有一番研究,就此也不妨加以陳說一點鄙見。
雖說《無極》一片,從導演、美指、音樂到演員,粒粒皆星,且兼融中、港、韓、日的一眾偶像紅人,但是《無極》要講的故事,卻絲毫不偏於任何一地,而採取科幻傳奇題材,更合於所謂後現代電影的特色。從第五代導演的整體發展來看,不論陳凱歌,還是張藝謀,數十年來,他們都經歷最起碼的三個轉變。從《黃土地》、《孩子王》、《荊軻刺秦王》、《霸王別姬》一系列探討中國鄉村草根生活、文學翻譯的歷史話題,到今天的科幻傳奇《無極》,這是陳凱歌的「三變」,而在這「三變」當中,亦可見他由寫實主義過度到多少帶著浪漫色彩,再到超現實、科幻的轉變。可以這麼說,越是不寫實,越是像梁先生所說「和牛、鮑魚、魚翅、肥鵝肝、魚子醬 … … 」搞作一鍋的「豪門宴」,吃出來的味道,才越能捕捉時下「最潮」的後現代文化現象。後現代大師詹明信 ( Fredric Jameson ) 在探討後現代文化的時候,就提出過「拼貼」與「分裂」等的有趣現象。陳凱歌身為第五代導演,不知道是否已有意走上跟周星馳、王家衛那樣既「無厘頭」,又「曲高和寡」般的遊戲拍攝工夫,但實該也有他自己的一套。事實上,近年,越來越多這樣愛玩「 copy n paste 」或「 mix n match 」的電影 … … 忽然,想起還在電影院放映中的《遇人不熟》,這部電影的賣點居然是剪接,而非內容的電影,大概這是觀眾迷上要看電腦特技以來的一種延伸發展,要看的都是高科枝效果,而不再是戲本本身。
或者,電影事業本身有其限制,荷里活又真有其無法抗拒的吸引之處。荷里活動輒億元的拍攝成本,往往爛片也可以席捲全球。中國的導演要打進世界巿場,要「挖金」的話,大都往西方去,荷里活是必然之地。中國電影巿場,無法提供足夠的經濟成本,讓中國的電影工作者留在本土發展,況且,要與世界接軌,就得衝出本土框框。 薩義德 (Edward W. Said) 的 東方主義,指出了西方以壟斷的方式,兼以霸權主義的形式,主導了整個東方世界。電影既為文化工業,自然亦暗藏著這種權力關係。陳凱歌是著名的第五代中國電影導演,隨著他的電影業發展,亦同張藝謀一樣,不得不漸漸「收編」在西方的世界主流文化裡。梁先生緬懷歷史,深深感歎陳凱歌導演如昔日中國超英趕美的不幸,倒不如說這是今日世界文化的趨勢,可怕還是避不了這樣地向西方走去。西去的導演,西去的演員,然後,挾著西方觀念重讀東方文化。《無極》中如來的出現是印度東傳的中國佛教元素,而故事背景也似述及中國的朝廷,但是著實已讀不出中國本來既有親切與熟悉的感覺。那個站在天頂的打鬥場面,明王宛如張藝謀《英雄》中的秦王,站得威風凜凜,可是不論衣著、神態,還是場景調度,更像希臘羅馬的戰爭史,而萬千奴隸奔騰的畫面,更難使人想起本身的中國。或許,這是西方眼中的中國,又或者,這是今日文化裡,「拼湊」元素的結果。
梁先生批評陳凱歌的《無極》,指他學著西人玩「豪宴」,可是卻全民中毒。其實,又何必看得那麼消極。從文化交流的角度出發,中西兩股文化相遇的時候,總會有一方強一方弱的時候,而況且今日的文化裡,已很難說誰強誰弱。在全球化底下,更多的會是像《無極》這樣似中、似西、又似東南亞之類的「混血兒」,與其說是「怪象」,不如說是「有趣」;與其抗拒,不如嘗試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