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引述了澤爾西斯和戴瑪托拉斯的對話,來闡釋專制政治和公民政治之別。以下我將轉個話題,從澤爾西斯的父親大流士(Darius)時發生的故事,看看一個帝國統治它所征服的領土時所使用的其中一種體系。這種體系,對香港人而言,可能意外地並不陌生。
僭主的利益與眾不同
以下取材自《歷史》第四卷,133-142節
大流士率領軍隊,攻打北方的遊牧民族斯奇提亞人(Scythia),為了擊潰斯奇提亞人,波斯大軍架橋渡過了伊斯特河(Ister),留下了波斯人的附庸、小亞細亞的伊奧尼亞人(Ionian,希臘部族名稱,最大的城邦是雅典,在小亞細亞也有十二個城邦,但已全部降服於波斯人)守住橋樑,期限是六十天。
斯奇提亞人一面向北方逃跑,一面摧毀路上的水井和草場,而波斯人則在後面追趕著。同時,他們派出使者,遊說伊奧尼亞人在六十天後拆除橋樑,伊奧尼亞人的僭主們(Tyrant,古希臘人認為循不法途徑取得統治權的人就是僭主)答應了。
超過六十天後,波斯人快將兵疲食盡的時候,斯奇提亞人的主力來到與波斯人對陣,但是他們卻對追逐突然跑出的兔子有更大的興趣,使波斯人了解到,斯奇提亞人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內。於是,他們用計欺騙斯奇提亞人,乘機逃跑了。斯奇提亞人得知波斯人逃跑了,就又到了伊奧尼亞人那裡,說:「伊奧尼亞人,規定的日期已經過去了,你們若還留在這裡就不對了。可是,在這以前是畏懼的心情使你們不敢離開這裡,現在盡快把橋毀掉,感謝諸神和斯奇提亞人,在自由與快樂之中回家去罷。至於那曾是你們的主人的那個人,我們是會叫他永遠不會再率領著他的軍隊進攻任何民族的。」
(以下為137節全文,正是這個故事的精要所在)
“於是伊奧尼亞人便舉行了一次會議。海列斯彭特的凱爾索涅索斯人的僭主兼指揮官、雅典人米爾提亞戴斯的意見是,他們聽從斯奇提亞人的勸告並使伊奧尼亞獲得自由。米利都人希司提埃伊歐斯則持著反對的意見。他認為他們今日之所以各自成為自己城邦的僭主,正是由於大流士的力量,如果大流士的權勢被推翻的話,他們便再也不能進行統治了,不拘是他在米利都還是他們的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會如此,因為那時所有城邦都會選擇民主政治,而不會選擇僭主政治了。當希司提埃伊歐斯發表這個意見的時候,他們全體立刻贊同了這個意見,儘管當初曾同意了米爾提亞戴斯的說法。”
結果,他們在斯奇提亞人面前拆掉部份橋樑,還扮作很感激斯奇提亞人提出這個好建議。但是,斯奇提亞人離開後,波斯人來到了,他們就火速修復了橋樑,讓大流士和他的軍隊的大部份平安逃脫。
以上那些伊奧尼亞僭主的行徑,讓你們聯想到甚麼?漢奸?的確如此,這些「伊奸」都是為了個人的權位,不惜出賣伊奧尼亞人的自由和自主,還有其他由此而來的利益。如果他們促使民主政治出現,或者不能阻止民主政治出現,他們的權位就完蛋了---不是被民眾趕下台,就是被不允許民主政治重現的波斯國王撤換。但是,這個體制的要點,同樣可以套用到香港的政治制度上。
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行政長官,不是由港人一人一票選出的,也不是由港人投票選出的代表所推舉出來的。他是由一個八百人的選委所選出的,這些選委則是在中共的操作下,經由少部份的香港人所選出的。所以,特首代表的是八百人選委的利益,而這八百人的背後卻是代表中共的利益。如果希羅多德、或者是公元前五世紀任何一個希臘人看到這樣「選」出來的特首,他毫無疑問也會認為他是一個僭主,因為他不是由公民選出,也不是世襲的君主,而是由一批帝國代言人所選出的,所以他不能代表城邦,只是帝國的走狗而已。
正因為特首是這樣「選」出來的僭主,他們一直拖延香港的普選進程、讓政策繼續偏幫有錢權貴---當中包括了八百人選委的主要組成部分---的行為,也就可以理解了。萬一有個特首真正想要推行民主,他就干犯了中共的利益---那有帝國統治者想要他的臣民有自決的能力,進而出現反抗帝國的威脅呢?萬一這個特首想要為權貴以外的人謀福利,他就損害了八百人選委的利益---搞福利要錢,錢只能從權貴的口袋來,何況愈趨平等的社會,會破壞權貴們現在高高在上的地位。這個特首干犯中央、或者權貴的利益,就會被趕下台,自己那份月薪四十萬港元、比美國總統還要高的高薪厚祿就沒有了,最後受損的就是自己的利益。所以,特首的利益,還有他屬下那些高官的利益,是建立在代表中共和八百人選委的利益之上,而不會是建立在代表其他香港人的利益之上的。
很多香港人高呼「曾蔭權不代表我」,對極!他們當中,有不少是覺得曾蔭權做得不好,應該要換一個更好的人來當特首。這也是對的,曾蔭權的確是連當合格僭主的能力都沒有。但是,他們未必明白的是,不管僭主是否有能,他都不會代表大多數人的利益,而是代表少數權貴、還有帝國統治者的利益,而他們的利益跟其他人的利益有不少極重要的衝突。關鍵還是政治制度,對大多數人有利的是一個真正民主、而不是帝國與權貴勾結的僭主制度。
以上就是香港民主派爭取普選的最重要理由。但是,他們不是古希臘式的公民,只是以前當殖民地的居民,現在當帝國屬土的草民,所以他們成功的希望殊小。其中一個原因,是他們對暴力的極度畏懼,以致他們不敢採取有效的暴力爭取自主。這很大程度上跟殖民地的意識形態有關,下一部分將繼續引用《歷史》的片段來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