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黃昏,荷花已凋謝,長出一個個嫰綠的蓮蓬。蓮塘上除了盛產蓮子的白荷外,還有睡蓮。在南涌開設有機農場的倫國輝便是蓮塘主人,他告訴我塘裏大約有一萬條魚,豐富了生物多樣性,吸引雀鳥到蓮塘休息,也為白荷提供養份,令長出來的有機蓮子和蓮蓬更清甜可口。
那天,輝哥坐在小木艇的後排槳艇,我就站在最前面,手執長木棒,當艇要改變方向時,我要把木棒伸到相反方向的蓮塘底,再輕輕按下。我們的導演林森和收音師何天灜則坐在艇的中間,拍攝輝叔採摘蓮蓬。
看見成熟的蓮蓬,輝哥會拿起自制的三米長木鈎,把蓮蓬割下。他解釋這方法既省力又能減少影響蓮塘裏的各種生物,尤其在遠處的蓮蓬,用長鈎就可摘到,「我們的艇便不用在池塘上穿來插去,減少騷擾塘裏的魚和前來覓食的鳥。」
今年51歲的輝哥,五年前放棄營營役役的的士司機生涯,轉行做農夫。他的蓮蓬會運到灣仔堅彌地街聖雅各福群會的土作坊,製造本地有機蓮蓉月餅,全人手製作,也不會像巿場上的月餅加入薯粉和其他添加劑。製造本土月餅的重任則落在十多位當區的家庭主婦身上。
她們分工合作,先把蓮子從蓮蓬挑出來,拿走蓮子心,再把雪白清香的蓮子肉磨成粉,然後蒸成蓮蓉,焗出既不油不膩,清甜又充滿蓮香的月餅。由做餡料到餅皮都全由人手製作。我朋友周時芬經常到土作坊幫手,她告訴我,蓮心和蓮蓬都會出售,不會浪費。蓮心可以沖水,蓮蓬可用來煲湯。她和其他婦女閒時會到土作坊工作,既能幫補家計、認識朋友,又能照顧家庭。
本地有機蓮蓉月餅口碑好,近年都獲超額認購。過去兩年,陪伴我度中秋的都是土作坊的蓮蓉月餅。我自小都不喜歡蓮蓉月餅,覺得太甜太膩,但土作坊的沒有這些問題。今年夏天,工作特別繁重,發現尚未訂購月餅時,已經額滿。
土作坊的有機蓮子主要來自本港兩個蓮塘,分別是長春社的塱原農場和輝叔的南涌蓮塘,故蓮子供應有限,月餅要限量發售。由於環境有異,塱原的蓮蓬比南涌的早熟,農夫會在盛夏收割。輝叔表示,只要有水,便能種出蓮花。他駕車送我們到粉嶺港鐵站的路程中,途經十數塊本來可以種荷花、養蓮藕的土地,但都被荒廢了。
香港的土地都要用來發展,不是建丁屋、高樓大廈、起路或變廢車場,便是任由它荒廢,等待發展商收購,留待政府收地。正如輝哥所說,土地可以出產食物,而耕作又可以令香港經濟多元化,為人們提供更多選擇。
輝哥的選擇、時芬的生活、顧客對本土有機蓮蓉月餅的鍾愛,解釋了為甚麼政府在新界東北發展計劃上,遇到社會强大的反對聲音,因為一個結合城鄉、在地生產和消費的新經濟模式已經形成。
這個新經濟模式為市民提供安全可靠的食物,促進我們的就業市場,令婦女既可以照顧家庭又能發揮所長。農場不但豐富了生物多樣性,也為香港這片石屎森林保留一點點綠。農田沒有閘門,更不會上鎖,郊遊人士可在田中自由穿梭,享受鄉郊的恬淡寧靜。
輝哥的農產品和土作坊婦女的辛勞成果,讓灣仔街坊可吃到有機蔬果、中秋月餅,還有聖誕節的薑餅、農曆新年的蘿蔔糕等。輝哥也種米,他說國內農民的米種都由國家實驗室提供,種出的都是雜交米,只追求量而不重質。雖然香港的絲苗米早已失存,但他遠赴廣西的少數民族尋找合適米種,帶返本土種植。
政府以「善用珍貴土地資源」為名,要將古洞北、粉嶺北的鄉郊土地發展成新巿鎮。政府説新市鎮可發展更多綠色空間,建立多元化的經濟活動社群,提供不同類型的就業機會。但官員們可能不知道,或者選擇視而不見,這些所謂的發展理據,其實民間早已成功推動。
曾幾何時,我們出口電子產品、成衣到歐美國家;港產片、電視劇和粵語流行曲更風靡東南亞;本地的農業也能為全港市民提供八成的蔬菜。但今天的香港只有地產和金融,我們為甚麼要小覷自己?既然標榜高檔的西式餅店紛紛出現各大商場,很多人也願意用半餐飯價錢購買一口便吃掉的法式杏仁餅Macron,我們為甚麼不珍惜土地,讓它種出食物,把本地有機蓮蓉月餅出口到世界各地,成為我們限量的時令特產?
輝叔和時芬靠自己雙手得到成功和快樂,為香港的新經濟找到出路,他們沒有要求政府幫助,但請不要破壞鄉郊,不要破壞他們建立的新經濟模式。
南涌的蓮塘以前是養烏頭魚的地方,現在種蓮子、種米;天水圍未成為「悲情」新市鎮之前,又是一個魚塘,香港的鄉郊其實是土壤肥沃的魚米之鄉。政府聲稱可讓農民復耕,但被揭發大部份復耕土地已落入發展商之手;政府又以住屋為由,匆忙發展新界東北,令這個社會更加分裂。與其撕裂社會,讓地產商囤地自肥,為何不先做好農業政策,再加入發展農業的角度,重新規劃鄉郊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