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個字(海報檔案)在蘋果A13出現,還真挺開心的。串爆的「香港市民領先全球同胞,率先發表新字以表揚香港警察近日的努力」,加上下面那一大堆唔知做乜的網名,一個新字的創意。雖然睡過頭沒去遊行,但也超急地趕了一篇文權當協力。
網民會解放社會嗎
編輯臨時約稿,希望我寫一寫這群為抗議警方以蟻民為替罪羊而登報甚至上街抗議的網民。這與天星和皇后抗議爆發後,各大傳媒紛欲將抗議者起底的情狀相若。其實我甚少流連各大討論區,不知其中誰是發起人或power
user(也無力起底);當我在香港網絡大典的萬千連結裡泡了整晚,便知在網上留名(被網絡大典開條目)或被起底,往往代表著一個身份死亡,故此有能力弄清內情的人才不會寫文章來淌這渾水啊。
開始寫blog之後我讀了一點關於互聯網的理論,一般都說資訊的無限流通,是革命性的力量;這符合我所理解的革命:推動歷史的不是領袖或英雄,而是無名的大眾。互聯網上的匿名機制強大,而討論區裡誰是誰尤其真假難分。
民粹不怕權威
起碼就表面證供來看,這次憤怒的網民,大都不是時時關心社會準備推動革命的精英份子;他們平時為「吹水」而聚集。就算以前玩討論區時(當時還未有高登),鄙人也是一人單挑長篇大論;現在的討論區裡,多發言把對方的留言頂走更為有利,人氣才是民意所歸。所以討論區真係唔輪到我玩。
吹水有其不負責任的一面,但求口爽,也有所謂「小朋友」的風氣:煽動、盲目批評別人、甚麼也要贏、講粗口諧音、組織小圈子等,然後被圍串後潛水(摘自網絡大典)。以我觀之,討論區網民留言風格非常民粹,起碼在字面上不好講道理,一兩句的reply、不過百字,但精警就會有人和應,興奮起來情緒很易累積。香港人講粗口串串貢的技藝不容小覻,這次不滿警方選擇性執法,一句「法律面前,窮人含L」好不到肉,謹慎旁觀者如我也覺得痛快淋漓。你看報紙不能刊粗話,在發洩和釋放方面怎麼比得上互聯網。
這些網民不會完全信任主流傳媒(尤其與娛樂圈有關的新聞),互聯網裡有一個與報攤和電視迥然不同的世界,網上討論區裡與藝人有關的,往往涉及大量交易,利益有之色情有之,調侃和攻擊多於讚美。平日傳媒所營造的美化藝人的世界,其抑壓的殘餘都在網絡上噴洩(著名博客小奧私陸上的文章較為理性,但同樣憤怒於警方在待遇上偏袒藝人)。部分受害女星仍被惡搞,就是因為這樣的網民尤其痛恨虛偽。民粹而貧嘴的網民多不信任權威,知識份子和專業人士都被調侃,警察的權威在他們眼中,也不算個屁。不止鄧竟成被大肆惡搞,黃福全說若與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起看,或者說:『好正喎!畀個Copy我得唔得呀?』這是可以的,不犯法的」,也被惡搞,各討論區都有post說 自從慾照事件爆出後,大家發現自己多了很多朋友。
仗義每多屠狗輩
好看之極的網絡討伐都靠口舌文字,一有事端,自有「食花生等睇戲」的「花生組」。然而自從BT事件蠱惑天皇被控,引發了互聯網習性與警方執法兩者之間的矛盾,當警方想對互聯網的灰色地帶加以管制時,吹水區的凝聚力就更為強大。討論區還會有替陳冠希辯護的潮文,但未見有人替警方說好話。因為熟知互聯網上源頭難以確定的狀態,網民普遍認定現時所有被控者都是替罪羊,鍾亦天連全套照片都未蓄齊只上載一張,卻因欠債生嫌而還柙八星期,尤其踐踏了網民的普遍價值:平等。
許多網民熟知報警、通知學校等手段,不無暴力;但要從代價比較低廉的互聯網,走到現實世界和登頭版廣告,香港網民要學的東西很多,一一記載在浪奔浪流的thread中。網友黃金右手關心地提建議:要有枝旗,要有開名的團體,最重要是一定要俾人騎劫,聯同其它團體,願意被人利用,不要有政治潔癖。有人留言說「拜年行過就黎睇下遊行」,搞手說「下我地唔係做show喎」,要「行」而不止於「睇」,是行動者在艱難地誕生嗎?就像當時「皇后碼頭,哪裡都不要去!」的文化界聯署廣告,被反對者譏「三五萬都要問人籌?!」至擱筆前,網民籌錢登廣告還未夠數,網上諸多呼籲:「各位巴打,以家比人踏到上心口,唔去遊行都幫下手捐錢做番d野丫/當收少幾封利是錢都好丫/唔係第時膠歌都冇得你聽,攪下次文化創意都比人告。」異議者多半缺錢,網民更是連正式的話語權都未曾擁有(他們使用的forum平台怕事,還會刪掉與此事有關的文章),正是「仗義每多屠狗輩」——這到底是一句暖人心的話。
網絡必然政治
杭謝爾(Rancière)將治安(police)和政治(politics)對舉,認為前者意在建立可感知(sensible)的分佈,把社會劃分成不同的組別、位置與作用,劃定哪些是可以看/聽/說的;而政治則意味著那些在系統中不佔有看/聽/說的位置與權力的人,對sensible的補充行為,後者開放了真正的美學—政治範疇的可能性。杭謝爾所定義的政治,是偶發的、無系統的對抗行為。不和/異議(disagreement)的產生不是因為誤解或欠缺溝通,而是因為在什麼可被看/聽/說的定義層面,民眾與治安機關存在衝突。這個框架很適合用來思考今次網民起義:即使無聊如吹水、惡搞,網絡以其難以劃分的模糊性質,必然是政治的。這就是為什麼大陸有網警、河蟹和GFW,為什麼香港警方對於互聯網事件總是高調行動。
我總是想起,台灣保存樂生運動,是由大學生和部落客搞起的,同樣是登報和遊行,還有網民自製一張黑色旗幟,上有代表樂生的「樂」字和代表御宅族的「宅」字;宅男把巨型高達搬去捍衛樂生的行動,和網民「堯!你真是太猛了!」的喝彩漫畫語言,把我感動得不行。我實在希望,網絡確有解放的能量。杭謝爾認為,解放必須訴諸「平等」的普遍價值,而是次網民上街,背後要求的也是平等。解放和革命會造成權力重新分佈,而根據歷史經驗,這往往涉及暴亂。虛擬世界燃起的暴亂會是怎樣的?問一位網友怎看遊行,他形容為「香港網絡史上,第一次三大forum同仇敵愾、聯合行動的事件」。他的反應告訴我,網民也在張望歷史,希望改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