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當我們不再記得氈布與絨布的模樣 ——棚仔、懷舊感、公共空間

當我們不再記得氈布與絨布的模樣 ——棚仔、懷舊感、公共空間

「唔該,老闆,呢塊紅色氈布幾靚喎!」
「細佬,呢塊唔係氈布,係粗絨布黎嘅!」
「點解係絨布?!」
「望下咪知囉……」

十月二十三日這天在欽州街布藝市場(俗稱「棚仔」)的對話令我印象深刻。一直以為作為規劃學生,自己對手作略通一二,但一進入棚仔,還是為琳瑯滿目的布疋種類所驚異。週日下午,欽州街依然車水馬龍,棚仔裡面卻儼然一個獨立王國。在這個迷宮樣的塑料與布疋牆壁之間,仍然留守的鋪主間零星的交談有些冷清,一陣間就湮沒在呼嘯而過的車聲里了。

Illustrator 1

小販繪製的畫作(趙宏生 攝 11/2016)

T女士(化名)是一位執有小販牌照的舖主,在食環署敦促之下,老友記多已經搬離棚仔或停業註解1,唯有她還堅守在自己幾十呎的鋪位。「我始終覺得大多朋友都係喺呢度識嘅······」作為第一代新移民的T女士還依稀記得七八十年代香港製衣業的興盛時,與工友一邊傾業務,一邊啖十五蚊叉燒飯的情景。因為棚仔的過道凹凸不平註解2,又很逼擠,人多時往往阻塞,客戶會不由自主與小販交談。在深水埗舊區,好多街坊與小販都是十年、二十年熟識,大家茶餘飯後、無所不談,親若姊妹兄弟。

Illustrator 2

棚仔布市場內逼狹的通道(趙宏生 攝 11/2016)

「公眾可以免費享用的空間」 作為公共空間最基本的定義已為市民廣泛接觸,然而公共空間更深的面向,則體現在其作為「地方」(Place)的功用。當一個人還未步入棚仔市場,市場僅僅是一個由塑料布、布疋構築的三維空間,而當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家回憶多年前在棚仔買布時遇到的那個「她」,與她關於布疋剪裁的交談以及心有靈犀地下一次邂逅,則賦予了三維空間時間感與意義,一個更接近四維註解3的概念——「地方」,也就產生了。相應的,棚仔小販精通的有關布料的「冷知識」實際正是香港金色年代「集體記憶」的浮光片影。對於承載「集體回憶」的棚仔,前途已然不樂觀。雖然海外類似的成功案例不勝枚舉——比如台灣溫羅町街區的古風小白屋,就是由在地學會倡導,當地義工合作,創設出修理舊物件的藝文中心;但隨著食環署的最後敦促,棚仔的消失,似乎也漸成定局。

William H. Whyte在《小型城市空間的社交生活》一書中曾說: 「設計一個完全不吸引人的空間十分困難。關鍵在於如何設計時常吸引人的空間。」 棚仔內部的空間結構好像迷宮,內部則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方正之間,井然有序;相對密閉緊縮的空間無形中營造了一種親密感,人與人的距離就在這一問一答、寒暄數語間拉近。

Illustrator 3

從棚仔布市場望欽州街(趙宏生 攝 11/2016)

公共空間遠不止方便社交生活,更承載歷史、懷舊感與集體回憶——當皇后碼頭成為過往,隧道成了唯一的交通橋樑;當尖沙咀火車站成為過往,市民耳中只有港鐵單調的回響;當棚仔小販市場成為過往,我們的後代將不再記得氈布與絨布的模樣。當大家習慣了遺忘,會否有人記得有座城——叫做香港?

Illustrator 4

棚仔布市場內的工作台(趙宏生 攝 11/2016)

註解1:一六年九月,食環署表示已將通州街街巿第一至三座的檔位腾空,并下月開展改善工程,預計合資格布販可於明年農曆新年後遷入。

註解2:棚仔原址為英軍舊軍營,後擬建為街市售賣肉類,地面有未建設完全的排水溝渠。

註解3:一般認為點是一維,線是二維,空間是三維,時間是四維。本文提及的「地方」概念是為空間加時間,介乎三維、四維之間。

參考資料
Whyte, William H. The Social Life of Small Urban Spaces. Washington, D.C.: Conservation Foundation, 1980.
見證棚仔38載 83歲布販東叔:布市場是本土特色
棚仔布販回應「深水埗東大門」建議
「棚仔」民間方案打造布藝市場
女大專生齊撐「棚仔」 靈感人情味滿載
「棚仔」布販晤食環署官員不歡而散
香港手作街
反對關閉棚仔布市場臉書專頁
食環署再向棚仔布販發信 提最新離場方案
古風小白屋,修復冷漠人情
綠點點點點
巷弄里的溫情修理站
原文刊於拓展公共空間 Hong Kong Public Space Initiative Facebook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