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二十五周年忌辰/董鼎山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大師薩特去世已二十五年,沒有被人遺忘,在美國保守人士眼中,他代表了左翼思想,他的法國崇拜者也不能忘卻有一時期薩特同情共產主義。今年恰好也是薩特百年誕辰,法國國家圖書館特地為這位名揚世界的哲學家、小說家、劇作家、知識界權威舉行了一個大規模展覽來作紀念,有意把他與伏爾泰、雨果、左拉在法國文化史上的地位並列。
不久前,我曾寫過一篇短文介紹他與另一法國名作家加繆因思想分歧而絕交。加繆從未對斯大林主義表示好感,因此在法國文化界,他的聲望不同於薩特。另一個不同的地方是加繆接受了諾貝爾獎(一九五七),薩特則拒絕接受(一九六四年)。有人以為他是自視清高。近年來,在法國以外的世界,薩特著作已不如當年那樣富有號召力;而他的女友西蒙娜.德波瓦的《第二性》則仍擁有很多讀者。
不過我們不能輕視薩特在二次大戰結束後三十年中(他於一九八○年逝世)對法國政治與文化所起的影響。今日法國政客、知識分子、作家、新聞從業者幾乎無一沒受過他的影響。一個文人有這樣的魔力是世界罕見的,他不但是位作家,還是哲學家、政治活動家。他對毛澤東、鐵托、卡斯特羅深感欽佩。
這個在密特朗國家圖書館舉行的展覽會將歷時五個月,至八月廿一日結束。展覽品包括薩特的作品、照片、文稿、日記、信件,以及知友如畢加索等所贈的畫,此外也有紀錄片採訪以及戲劇表演等。他的名作《存在與虛無》,確立了存在主義哲學。
法國保守人士把存在主義信徒視為蓄長髮、道德敗壞的波希米亞式流浪人物。薩特則用簡單的話語來解釋他的思想:「存在主義以人的行為來確定他的為人」;「一個人以他的生活來確定他的形象,在此形象之外,他不存在。」他的意思是,一個人是以他的行為,而不是以他的身份來決定他的命運。
從這個哲理,我們可了解他為何參與政治活動。不過在一九四四年八月巴黎解放之前他在政治上並不活躍。他曾於一九三三年到柏林,竟沒有察覺納粹的崛起。他甚至還在巴黎被德軍佔領時期上演自己的劇本,出版自己的新著。大戰勝利後,他的態度改變。今日法國知識界念念不忘他的兩個行為:一九五二年至一九五六年間,他是法國共產黨同路人(不過他於五六年因蘇聯侵佔匈牙利而與法共斷絕關係);一九七○年至一九七四年之間,他支持法國的毛澤東主義者。他自以為他不過是在維護法共存在的權利。
在其他方面,他則受到稱讚,例如,他批評法國在阿爾及利亞與印度支那的殖民主義統治;他反對越戰;支持一九六八年五月的巴黎學生抗議;他於一九七一年因卡斯特羅監禁作家而與他絕交。他也主張法國收容越南難民。
他的著作眾多,不必在這裡一一縷述,從一九七三年開始,他的眼疾惡化,著作驟減。他於一九八○年四月十五日逝世,我還記得當時巴黎有數萬人自發參加送喪,令我想起在初中時代上海大群文化人替魯迅送喪的行列。這類情況今日難得看到。能有如此號召力的恐只有影星、歌星。在美國,一位名作家之死,至多不過借劇院開個追悼會,參加者必須有請帖。
薩特與德波瓦逝世後,一本傳記曾透露他的愛好女色習癖,甚至慫恿德波瓦為他拉皮條,引誘美貌女學生伴宿。這個消息傳出後,令其聲名大減,也成為保守派批評他的藉口。
他拒絕接受諾貝爾獎的行為受人稱道。當時他曾說:「一位作家應該拒絕讓人把他變為一個公共機構。」
(二○○五年三月十八日於紐約)
原文刊於《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