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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競聰:商場藝術與社區營造之間

蕭競聰:商場藝術與社區營造之間

文:蕭競聰(民間博物館計劃)

《整整一條利東街》是一個商場展覽,位於灣仔集成中心上層商場的A-LINK展廊(集成展廊),展期至十月九日。該展廊是集成中心的一項新嘗試,在商埸中開闢了一個長形空間,希望在灣仔提供多一個免費展覽場地,以回饋這個社區。機緣巧合下,民間博物館計劃建議了《整整一條利東街》的展覽方案,除即一拍即合,得到集成展廊的全額贊助以及人力物力的支援,成為該展廊的首個展覽。據負責人孫先生客氣的說法:這次新嘗試正好讓我們商界了解和學習文化藝術界的運作方式和需要;互相認識後,就更有利合作。我想:我們搞文化藝術的何嘗不應該學習學習商界的想法,看看為什麼,和可以透過什麼來促成互利的合作關係,從中實驗和實踐所謂商、藝共生的創作和經營模式。

不過,我們原先構思這項計劃時卻沒有想過展覽,只是希望先製作一張長形海報,把即將被市區重建局收回清拆的利東街用影象的方式記錄下來。我們天真地想,這張海報既可售賣以賺回製作的經費,也可以實踐一下我們所謂「文化拾遺」的理念。我們還想誇口:市建局每淸拆一條街,我們就去替那條街做視覺記錄,將來再把一條條消失街道的景貌輯錄出版,定必可觀!說不定真的有市埸價值。
當然,經過此次實踐後才知道,要做「文化拾遺」的功夫已殊不簡單,更何況要自資出版、圖利!

但承著集成展廊對展覽的贊助和支持,我相信現在我們所「拾獲」的卻超乎了原先的想像。以《整整一條利東街》為例,出發點本是自資出版1000套利東街全景海報,然後再透過辦一回商場展覽來推銷;現在才發覺,在無心插柳下,卻在過程中發展了跟灣仔一個社區,以至商界的一種合作關係,實在難得。

先談「文化拾遺」。唯利是圖的城市重建一定會遺棄很多東西,例如人際和社區網絡、歷史風貌和生活傳統等;所謂人棄我取,說來容易,但也總要問問:究竟我們可以用什麼身份,去撿拾什麼?並如何進行?而且最後拾回來的「東西」,可以變成一些怎樣的成果?對之又如何處理和跟進?

老實說,我們當初並沒有想得太深,只是知道自己大概是香港視覺藝術/設計圈的一份子(如果真的有如此的劃分),所做的東西大概離不開時下流行的「視覺文化」搞作或展覽吧!於是我們的利東街「文化拾遺」,就只不過是找謝柏齊去把那裡所有的門面地舖拍攝下來,然後把它們一間一間連起來,以造出一條貫連的街景;再在長長的街景影象上加插少量文字作點題式的介紹,力求簡單快捷易做便行。但由於柏齊為社工出身,也曾就灣仔的重建項目為市民和議員奔波,他的觀點和經驗就斷斷不限於快速、單向的「視覺拾遺」而已。柏齊除了攝影外,更從街坊舖主口中得悉很多有趣的故事,例如舖戶之間的共生關係,商戶過往和現在營運方式之轉變等等。我們開始想像所謂視覺記錄之餘的「內容」問題,於是便組織了一些學生,幫我們搜集更多居民舖主的口述資料。大家也開始想,究竟視覺記錄能怎樣帶動一種視覺認知或知識,我們的「視覺文化」搞作究竟跟一些口述史、掌故和歷史、文化研究有什麼分別?我們的「拾遺工程」應如何定位?

在民間博物館計劃的立場,於歷史和文化研究的(學術)領域,所謂「視覺資料」都稍為欠奉,對歷史和文化的描述和分析都多局限於文字性的演繹;知識亦往往停留於學術圈。若此,我們著意選取以及強調的視覺資料,也許可補充文字和口述資料的不足。況且透過展示經過整理的視覺材料,可較容易把訊息推展至普羅大眾的層面,有助喚起大家對歷史的想像和認同感。我們於是集中從「視覺」入手,看看可否透過搜集和整理影像的工夫,換一個角度來「深化」本身對利東街的認識;及後,我們再決定要較「全面」地為利東街作記錄,便請來謝明莊拍攝街舖以上的樓房景觀。陳沛浩、黃小燕和我、連同一名學生(張力)都總動員在利東街搜集我們所謂的「視覺材料」,包括門鈴、信箱、鐵閘、招牌橫額、街頭海報、搬遷啓示等等。

但難度最高的則是謝明莊的全景拍攝;我們租用了一輛吊臂車,用了四個星期日的早上,在窄窄的利東街上,避開了懸著而密集的招牌,和路上的車輛,把謝明莊升到半空拍下了不下於四百張樓房各層的局部照。這些照片都是用來併砌利東街全景的,由曾劍華利用電腦續步續部調色、改換透視、構作、併貼而砌成。試想像攝影的時間、位置和角度的變數,會令相片的採光和透視點有所偏差;要把這些殊不統一的獨立照片砌成一幅完整及看來像樣的樓房店舖全景,沒有Photoshop這套軟件是不行的;當然還有曾劍華兩個月來接近不眠不休的心機。換句話說,這兩幅利東街的全景「拾遺」,其實是由電腦虛擬出來的景觀,雖然你看到的店舖和人物都似曾熟悉,但你總沒有可能在真實的右屎森林環境裡完整地看到利東街左右兩側的全貌。所謂「拾遺」,其實亦在不知不覺間重新建構,把一組從未這樣現形的視覺資料保存下來。當中一定牽涉有意無意間的篩選和整理。

不過,影像是真是假似乎不是我們的主要關注;反而,這些被安排和重新整理現形的影像和展板如何成為一種媒介,並透過展覽的形式來跟社區人士、創作/研究者和商界產生關係的過程更為有趣。我想繼續引申,說明所謂拾遺,也可包括一種社區感情的撿拾和重新界定。

我們除了執拾利東街的全景影像外,在過程中還執拾了一些街頭故事,例如我們留意到印務舖由以往不甚注重門面裝潢的前舖後廠模式,演變成以陳列作主要招徠的時髦喜帖婚嫁服務店;樓梯底舖與住戶的共生關係;店舖在原街搬遷的歷史流程等等。透過拍照和訪問,我們與街坊建立了良好的關係,他們亦期望我們的攝影將為他們保存一些回憶。街坊舖戶遂成為展覽幕後的內容提供者和訪問的介紹人,亦有熱心的在展覽期間免費充當導賞員(超哥、甘太、徐先生和May姐等),為學生們和公眾人士即場按圖講解利東街的故事,以及有關重建爭議的背景。我們甚至邀得利東街德記印務的老闆黃氏夫婦在場以古老的印刷機示範印製紀念書書籤,送予觀眾。不知不覺間,原先為了拍攝而拍攝的計劃,透過「辦展覽」這個藉口和機緣,成為了建立起人際關係和跨界合作的橋樑。最令我們意外和感到高興的,就是集成中心的主管認為要回饋黃老闆為展覽作氏範,主動提出要委托德記印製來年數量達十萬計的利是封。這無疑是一個三贏的局面。民間博物館計劃亦為了答謝曾襄助的街坊(主要是H15關注組的成員),也決定把首 100 套《整整一條利東街場刋海報》義賣,收入捐予 H15關注組。

不知道我們的展覽可為集成中心帶來什麽商業利益,但民間博物館計劃卻珍惜這次藉著搞「社區視覺研究」、「出版」和「商揚展覽」的實踐機會,試驗了一個商場展覽的模式。商場已成為街坊市民日常活動的主要場所,文化藝術社區在這場所相互介入滲透,各取所需,也都是自然不過的事吧!

蕭競聰@民間博物館計劃
本文刪節版刊於2005年9月25日明報生活副刊「好唔好睇先?」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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