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 葉蔭聰
2006-06-26
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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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貿與教育———由陳坤耀與李國章的爭論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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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寫《新自由主義簡史》的哈維(DavidHarvey)指出,所謂全球化市場,不是政府放手不管便出現,其實是由發達國家的政府大力打造出來的,港府作為世貿始創成員國之一,作為一個發達地區,它並不是被動地接受所謂「全球化」或世貿規條,雖然在教育服務開放方面不算走得很前,但也落力兼主動在國際及本地打造市場及制度,建立企業主導的自由貿易新秩序。
據說,有國家根據世貿的「服務貿易總協定」(GATS),要求香港政府開放教育服務市場,特別是專上教育,詳情未定,或許,我們可以從最近陳坤耀與李國章有關副學士的爭議,猜想一下這個還沒有到來的「未來」。
要看專上教育市場,不能看香港的大學,因為港府雖然自稱支持自由市場,但大學教育是百分百「公營」的,大學營運資金絕大部分來自大學撥款委員會,暫時所有自稱「大學」的學校,皆受大學撥款委員會資助及評核監督,撥款方式還大致根據指定學額人數計算,真的像國營企業,要根據指標生產;同時,我們又沒有私立大學法,在8間院校以外的任何學校要自稱「大學」,皆屬違法,爭取了幾十年的樹仁學院,要到今年底才能有可能合法稱為「私立大學」。
有了這個背景,我們才能明白為何「副學士」會引起如此大的爭議。董建華年代,政府說要把大專教育擴張,由原來適齡人口的30%增至60%,其實現已達標,因為近幾年我們大力發展「副學士」,之所以迅速達標,是由於政府對副學士的資助遠少於學士,1.7萬個副學士學位,有萬多個是自負盈虧的,這亦成為不少院校的重要收入;而且,我們的「副學士」很有香港特色,因為就讀的學生是無法考進大學的學生,他們的家長又願意付較學士課程昂貴的費用,不少學生更期望由此再擠進大學門檻;結果,香港便產生了非常蓬勃的副學士教育「市場」。
這個「市場」有多自由,留待經濟學家去分析,不過,作為經濟學家兼大學校長的陳坤耀,卻狠批這個政策,為此還與李國章局長爭論起來;不過,雙方其實也沒有注意到,這場爭論的背景,其實就是世貿的「服務貿易總協定」所推動的新自由主義議程。
「服務貿易總協定」沒有規定全世界國家要搞港式「副學士」,卻有協議要求成員國逐漸讓教育服務市場開放;在世貿還未成立時,英國與澳洲等國家,已把教育發展成產業,甚至是跨國產業。要明白不用看什麼數據,只要看這兩個國家每年辦的教育展的規模便知道,只要你有錢付學費,你會感受到這兩個國家的專上教育市場是何等開放自由,而教育亦早成為這兩個國家重要的外匯來源。事實上,這兩個國家的大學亦早已悄悄登陸香港,提供副學士及銜接(top-up)學士課程。
我不知道,在「服務貿易總協定」下,港府會否進一步減少大學資助,但我們可以想像,香港的教育市場化會沿這幾年定下來的制度變化,事實上,研究國家政權與全球化的學者BobJessop指出,新自由主義的議程在不同國家的實踐不一樣,而政府(特別是發達地區政府)一般不會一下子完全脫離經濟或公營部門,而是重新再扣連(re-articulate)之間的關係,並循固有的發展路徑改變(path-dependent);過去幾十年,香港政府視專上教育為管治吸納的對象,當年3間私立專上院校成為後來的中文大學,浸會學院亦朝這個方向,而且直至90年代還陸續建立資助大學,今天的政府大概要朝新自由主義的方向走,但大概不會一夜之間把所有大學變成私大大學,比較有可能的是,朝現在已經成形的副學士市場。
這的確是一盤大生意,每年幾千至1萬副學士畢業,而政府額外撥給副學士銜接的資助學士學位不到2000個,本港現約有2500個自資學士學位,還有超過一半學生找不到銜接學士課程,再加上香港也可吸引國內學生來讀大學,這顯然是一個不錯的市場。
陳坤耀與李國章的爭辯誰是誰非,不是我要討論的,不過,我咀嚼了李局長的回應後,我有一點是同意他的,香港的教育政策的確並不「短視」,從2000年起政府搞副學士,大增接受專上教育的人數,擴大港人對專上教育的需求,跟現在開始面臨的世貿新自由主義議程,以及正湧來香港的外國大專教育企業集團,不知道是不謀而合,還是暗暗共謀,卻漸漸打造出一個市場,一種長遠的新制度,迎接教育新自由主義時代的來臨,正如李國章說,2000年的改革,要到2016年才徹底完成。
在香港專上教育發展史中,副學士課程發展的意義,是從一個政府全費資助的大學教育體制中,開闢了一個新制度,一個新市場,讓教育服務市場化及全球化可以慢慢植根。撰寫《新自由主義簡史》的哈維(DavidHarvey)指出,所謂全球化市場,不是政府放手不管便出現,其實是由發達國家的政府大力打造出來的,港府作為世貿始創成員國之一,作為一個發達地區,它並不是被動地接受所謂「全球化」或世貿規條,雖然在教育服務開放方面不算走得很前,但也落力兼主動在國際及本地打造市場及制度,建立企業主導的自由貿易新秩序。
有人打造了潛力十足的教育服務市場,但教育服務市場化及全球化的結果是什麼呢?我們大概可從副學士學生的景得到一點啟示。
副學士學生經常說自己是二等公民,雖在同一間學校就讀,待遇卻差一截,他們繳的學費一般較學士貴,校方的說法聽起來言之成理,因為學士課程不能跨界資助(cross-subsidize)副學士課程,不要說教師,就是教室、圖書館、電腦室也要獨立計算在費用裏,而且,自負盈虧課程學生,只能借「免入息審查高息貸款」,即俗稱所謂「Non-mean」,畢業後便要負擔沉重的債務;而且,學生念完兩年後即使能銜接上學士課程,大部分也要再多讀兩年,結果,副學士學生的開支便百上加斤。
以往有人認為,香港專上教育會為基層家庭帶來向上的社會流動,我手頭上沒有相關統計數據,不敢說是一廂情願,但往後的日子,這種說法是否癡人說夢,實在值得大家懷疑;不過,我想有一點是頗為明顯的,隨政府繼續擴大學額,大學生群體愈來愈大,大學生內部的階級差異一定會擴大,你會找到極少數月入兩三萬的應屆畢業生,但持續幾年拿幾千元月薪的債仔大學生,觸目皆是。
未來的結果是什麼?得到更好的教育服務?陳坤耀與李國章似乎沒有達成共識,不管是學生或家長,老師或納稅人,大家也可以憑經驗來評論一下,事實上,所謂教育服務市場化及全球化,關心的人不只是學者,子女留學英國及澳洲的家長,從不斷增加的學費中,大概也感受到這兩個國家的新自由主義味道,至於沒錢消費外國高昂教育服務的香港學生及家長,現在也可以嘗到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