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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街的空間問題

菜街的空間問題

西洋菜街問題吵得熾烈,街頭表演成眾矢之的,其中一個奇怪的觀念經常出現,那就是「阻街」。「阻街」一說在其他公共空間的爭論中也很常見。不過,到底什麼算作「阻街」又好像難以說得清楚。畢竟,誰有權力將街頭演戲、賣唱、論壇、宗教宣傳及表演雜技等紛繁的活動,都界定為「阻街」--空間的障礙物?!與其說「阻街」是用作批評的自明理據,倒不如說它仍然是個充滿疑問的範疇。

從最為字面的意義上看,「阻街」左右了的不是什麼特定的團體或個人,而是「阻」礙了「街」道本身。這彷彿在說,「街道」有其特殊的生命和意志,也有自己不容干擾的空間邏輯及特別安排,而乖離者會瞬即成為「街道障礙物」。從「阻街」一詞的語用層面來看,除了當下備受爭議、公眾空間中的各類街頭活動外,它更包括了社會上的弱勢及異議者:小販、行乞的和在警察設定示威區之外示威的示威者。因此,「阻街」不是一項中立判斷。在這項指控成立之前,它已經認同了某種空間秩序。

我城的空間邏輯,其實就是法國空間理論家列非伏爾(Henri Lefebvre)所指出的「資本主義空間」。都市不斷生產出(to produce)有利於資本主義運作的空間(如大商場),這類空間以盈利、消費、銷售商品及資本累積為原理,他說道:「都市及其各種設施(港口、火車站等) 乃是資本的一部份」,包括「土地、地底、空中,甚至光線」。在此,城市人的空間需要遭約化至消費、交易及盈利的單一需要。

所謂「行人專用區」的主要功能,說穿了就是滿足消費者於兩旁商店中間血拼(shopping) 的需要。說來奇怪,香港最不缺的正是這類只強調「流動」的空間--馬路、行人路運輸的乃源源不斷的商品、消費者和勞動力,「行人專用區」不過就是擴張版的商店佈陣,充斥我城的各式行人路的另一版本罷了,但這並未突破城市的空間困局。

何謂城市空間困局?列非伏爾指出資本主義壓抑了人類多種多樣的社會/空間需要,這包括了非關盈利的創作、交流、分享、政治,甚至享樂等的需要,城市人夭折了的權利因而就是:「生產」異質的空間(a space of differences),讓多元化的人類需要得到孕育和發酵。在這種背景底下,西洋菜街似乎為城市僵局打開了缺口,它生產出另別的(alternative)空間,因那裡最耀眼的不再是奇貨可居的商品或宏偉的商廈,而是宗教活動、街頭表演、政治異見的呼召等。正如列非伏爾所言:「如果未曾生產一個合適的空間,那麼『改變生活方式』、『改變社會』等都是空話。」

也許,西洋菜街需要管理,但它絕不可倒退回行人路或馬路的模式,因這種空間無法為我們帶來一種更豐富異質的城市生活。讓我們想像一下,我城的公眾空間不再只有行色匆匆的消費者,城市生活也不再只是工作和消費。在寬闊的行人路上,一個原本不曉得雜技的市民遇見了「有趣先生」(香港幾乎唯一的街頭雜技人),一個原本未進入過劇院的青年人駐足看了好戲量的演出,一個原本政治冷感的女文員在菜街的論壇上受到了若干啟發。之後,城市生活有了轉化的可能。(原刊明報世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