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2004年北京寫的文章, 曾刊於明報, 題目被改為"追星追到天安門". 有感於最近國內超級女星的討論, 在這裡重貼.
------------------------------------------------
在天安門廣場上追星
阿藹
正如一般香港人一樣,我對天安門廣場有非常複雜的感情,每次經過它的時候,都有一種沉重的感覺。在北京兩年來,一直沒機會參與集會,去年有一次反戰的集會亦被有關部門壓下去,想不到最後我的第一次北京集會經驗,竟然是在天安門人民英雄記念碑前追星。
三月二十六日,已經舉辦了十屆的「中國歌曲流行榜」破天荒地從首都體育館搬到人民大會堂,主辦單位(全國)衛星音樂廣播協作網、北京音樂臺表示,這安排是為了與國際大型頒獎典禮(如奧斯卡和格林美等)接軌,在最壯重、規模最大的劇院進行。另外,由於過去「中歌榜」的頒獎存在著很多黑幕,把場地改為象徵著「人民」的大會堂中進行,是要展示這次獲獎結果,很大程度是由歌迷投票決定的,「真正的頒獎人是歌迷」,而主辦單位希望「在這一個神聖的地方重塑音樂排行榜的公正、純潔。」(詳見北京晚報3月13日)
人民/歌迷/大會堂
其實人民大會堂的功能在過去十多年有很大的轉變,這亦象徵著不同力量進入代表著國家的空間裡。但「人民」和「歌迷」這個富政治性的轉喻,可謂最為突出,而且這力量亦號召出成千的歌迷聚集到大會堂外「示威」。
人民大會堂是在1958年開始動工興建的,是國慶十年的重大工程,在大躍進的氣氛下,於短短十個月內就完成興建,屹今為止它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內大會堂。可見,工程和設計是為了展示人民力量和人民作為國家主人翁的象徵含義,在構思中,它的功能包括會議(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全國政協委員會、黨組織會議)、全國性的慶祝、典禮和宴會活動(國慶、黨慶、春節聯歡、電影表演和接見外賓等),所以,大會堂中每個省市(包括香港)都有屬於自己的會議室給人大政協議事,另外有大型的會議、展覽和新聞發報場地,最觸目的是它的萬人大禮堂,這是人大代表每年投票的地方,亦是電影表演的場地。不過一直以來,在人民大會堂的表演都具有政治意味,節目內容都會經過審查,確保付合官方的政治立場。
其實,人民大會堂的功能一直在變,隨著經濟開放改革,它首先開放給一些經濟性會議(如招商或展覽會),但是文化意識型態的控制仍然非常強,故此當「饕餮之夜」這個世界性的廣告娛樂節目於2001年7月14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時,廣告界才會視之為中國廣告史上的「歷史性事件」。(詳見北京晚報2001年7月29日)去年12月,<無間道III>在人民大會堂首影,亦成為觸目盛事,因為這意味著大陸開始接受大眾文化作為一種產業,而且被納入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核心組成。
不過,這些所謂的開放,都是針對經濟和商業的力量,大會堂仍舊是一個高度受控、虛假的公共議事空間,市民大眾的力量仍舊被摒諸門外。但這次「中歌榜」的商業宣傳策略卻亂打亂撞的把歌迷會組織力量引到大會堂來。
過去幾年,因為互聯網的發展非常迅速,大陸出現很多歌迷會的全國性網站,而各地的歌迷又透過這些網站組織起來,發起經常性的聚會;當這些歌手在大陸開辦演唱會時,他們就組織集體購票和集體向歌手打氣的活動,主動與主辦單位聯絡。不過,一直以來,這些組織都是非正式的,以興趣小組的形式聚會,除了在網頁上做宣傳,很少公開的活動。但過去一年,因為華納和新力等唱片公司進入大陸市場,這些公司亦主動地接觸有關的歌迷會進行宣傳活動,所以最近幾個月歌迷會的活動較以前更積極,亦出現了分裂和競爭。過去,歌迷會的活動是為了維持會員之間的感情,並沒有要積極的動員去追星(不過,以前也沒有明星可追),現在它們的活動目的是要在傳媒和公眾面前宣示它們的力量。
追星集會
這次「中歌榜」頒獎典禮出席的歌手非常多,港台的包括有:潘瑋柏、王力宏、S.H.E、周華健、王菲和周杰倫;大陸的歌手包括有:陸藝、李泉、朴樹、達達樂隊、羽泉和韓紅。幾乎所前來領獎的港台歌手在北京都有非常強大的歌迷會,而在過去幾個月,他們不停的動員會員投票支持自己的偶像,偶像當選,他們都很自然的跑到人民大會堂去追星。
一直以來,天安門廣場一帶都受到高度控制,所有的集會、派傳單和展示標語和橫額的活動都會被禁止,但當天,公安、武警和便衣都不懂得應乎這幫歌迷。下午三點多,約三十名周杰倫的歌迷穿著會服,從前門的方向走到人民英雄紀念碑正對面的大會堂東門,他們的會服吸引一些尚未加入歌迷會的小孩去登記,其後他們更在東門外拉起橫額拍照,另外一個沒有穿會服的歌迷會在拉橫額時反而被民警制止。約五點多,在東門的歌迷,約二百人分散地轉移陣地,跑到大會堂的西門等候歌星的車隊。到六點多的時候,歌迷的人數(近千人)已經把整個西門的閘口堵著,民警要出動兩台警車來清場,要求歌迷站到行人路上,但大部份的歌迷並沒有理會,他們只願意讓出停車場入口的位置,但只要明星的車一出現,他們就走出馬路攔截車輪,有的更跨過欄杆,爬進大會堂停車場,與武警追逐。直至七點多,大部份的歌手進場後,歌迷才散去,有的想辨法買黃牛票進會堂,有的轉移陣地到歌手住的酒店等。我不知道官方如何理解這事,但第二天的新聞裡,沒有人提到場外歌迷的追星活動,只淡淡地說場外有點「尷尬」。(新華網2004/3/28引自北京娛樂信報)
所謂的「尷尬」是一個不能言明的狀況,而這一次是因為它觸碰到一些政治敏感的區域。目前大陸政府還不容許有真正的結社自由,要成為非政府/民間組織是非常困難的,但是現實上會有很多非正式的小團體以興趣小趣、同鄉會等形式活動,只要這些活動不涉及政治議題、並不以組織名義公開集會,政府一般不會過問。隨著歌迷會的發展,它們在社會的活動會越來越多,公開的追星集會亦會緣緣不絕,但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它們在社會上並沒有一個合法的地位,除非政府放寬非政府機構註冊的執行方針。另外,流行文化的發展,一直給人一種非政治化的印象,可是,流行文化需要有受眾,而這些受眾是需要被動員出來參與和消費文化的產品的,要不然這文化是沒可能流行起來,所以與其說這次頒獎典禮中「人民」與「歌迷」的轉喻是亂打亂撞,亦可以說它是一種必然,因為流行文化本身是一種民綷主義,這種民粹主義與選舉政治往往會勾連起來,對壟斷性的政治會帶來一定的衝擊。事件還有更多更多的政治含意,如互聯網的發展是否能成為公共的議事空間,並醞釀具影響力的市民社會等等?這些不能言明的含意,令大陸記者感到「尷尬」,亦令我感到茫然。
當天八點多,我離開了歌迷的集會,獨自在天安門附近逛著,天空很藍很深,有很多星星,但願是希望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