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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rner Prize得主給年輕人的啟迪

Turner Prize得主給年輕人的啟迪

對一聽到藝術,只諗到繪畫與雕塑的很多人來說,今年Turner Prize得主Assemble Studio,會否讓他們的認知增添了一丁點不同?對與藝術工作密切相關的人來說,認知的衝擊相信會很大;而對我們這些香港三十歲左右的年輕藝術家與藝術工作者來說,又可以從Assemble得到什麼啟迪呢?我想從Assemble的四個面向粗淺地說一說。

一)年輕

Assemble 由18名年輕人組成,大部分成員不到三十歲。在青黃不接,甚至會荒謬地因害怕有理想的年輕人而移民的香港,Assemble的得獎的確給那些人掌了一扇漂亮的嘴巴。以前人們還常掛在口邊的話,「年輕人是社會的未來棟樑」。當下的年輕人似乎不再相信。除非它的意思是指,人人都會老死。

其實像Assemble般的年輕人,香港並不缺少。你也看見雨傘運動期間爆發的民間創意:一面讓民眾自由表達的連儂牆;露天電影院;一個又一個廢棄的卡板改造成方便民眾通過的階梯;一所讓民眾閱讀的街頭圖書館;一個接一個公開的講座與辯論;一棚讓學生自習與補課的自習室;數不勝數。這些都與Assemble所做的事情非常相似:Assemble把一個廢置的油站改造成電影院;與小朋友一起合作改造混凝土製成的危險遊樂設施;與Granby Street的居民共同合力改建一組遺棄的房屋群,設立一家社會企業,售賣居民DIY的手工製品;把天橋底改造成公共藝術空間,舉辦活動與講座、讓人們散步與聊天、也讓藝術家表演與展覽;等等。

一個缺乏理想主義年輕人的社會是不可居住的。因為年輕人是與生俱來的理想主義者;年輕人也是推動社會改革的最主要動力。

二)合力

我有多次與他人合作的經驗,試過創辦刊物也試過成立藝文團體,最後不是以失敗告終,就是不了了之告吹。開始時,大家熱情澎湃,燃燒著理想。慢慢地會產生分歧,難以凝聚共識(有效有建設性的溝通與協商的文化在本地很微弱),最後會以種種私人理由與現實原因,陸續退出並結束。在此城,基於經濟與現實的原因──大家都需要搵食交租養家與OT──理想廉價得像擦火柴,一擦即著又隨即熄滅,很難走得又長又遠。

Assemble 有18名成員,默默地在社區實踐了五年有多,因為被提名Turner Prize才受到廣大媒體的關注。他們親力親為在社區長久經營著平實又看似平凡的非貿利社企工作。即使是這樣,其實也就極之難得了。18個人(特別是從事創意與藝術的人),就有18種不同想法與個人情感,是什麼東西使他們排除分歧達到共識,並且目標一致地合力把一個又一個改造社區的計劃持續地實現呢?真值得香港的年輕人借鏡。

三)跨界

想像這樣一個情境──你是香港大學建築系的畢業生。畢業後竟不去考建築師牌照,不去建摩天大廈或潛建豪宅,竟然放棄高薪厚職名車與買屋,跑到一家社企,拿卑微的工資,做些改造棄屋翻新油站天橋底或遊樂場的社區工作。在不少香港人的眼中,你不是「廢青」就一定是黐咗線。

Assemble就是這樣,全部成員沒有考建築師牌照,部份成員本科更在劍橋大學修讀建築。畢業後卻選擇到社區服務,把所知所學實踐投入在改善改革社區的工作上。從關懷社群生活的視野出發,把建築的專業知識,結合設計與工藝,把理論賦予實踐,滿足社區的需求與居民的日常需要──普通如看一部電影、睇一場劇場、一次舒適的散步或一個分享與聊天的公共空間。

香港的文化創意與藝術教育一直被「證書」生產出來的「專才」局限在狹窄單一的「專業」領域。而像Assemble這樣跨媒界跨學界的文化創造者,就是當下「西九年代」的香港最迫切需要也最缺乏的跨界文化創意人。

四)改革社區

近年香港興起「社區藝術」的熱潮。大概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改革社會的意識覺醒;二是較容易申請資助。但「社區藝術」這種嶄新的藝術形式,在香港仍停留在試驗與摸索的階段,還沒有好好地受到廣闊的討論,並梳理出較完整的理念與發展脈絡。很多時候坊間聲稱的「社區藝術」還徘徊在「在社區做藝術」「與居民玩互動遊戲」「把藝術成品放進社區」的初始狀態。藝術單位對於該件作品如何透過藝術的介入達成社區生態的改造(如何更好地聯繫社區、如何較有效地保存或喚起社區的集體記憶、如何滿足特定社群的不同需要、如何突出社區面臨的問題與困境、如何讓公共空間釋放更多公共性)往往缺乏深刻的探索與思考。他們把社區藝術的重心傾斜在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次,而非關於社區的深刻思考與改革。

在這一方面,Assemble給有心透過藝術的介入,服務社區與改革社區的藝術工作者,提供了非常優秀的例子。例如他們與當地一個長時間爭取保留與改善舊建築群的公民組織與居民合作進行的Granby Four Street計劃。

並不像很多很霸道的藝術家,喜歡把自己越巨型越吸睛就越自豪的作品佔據在社區一方;也不像某些自以為是藝術遊戲規則設計者的藝術家,強迫居民非要跟從他/她們設定的特定規則進行互動不可;更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把居民視為等待救援等待施捨也不願意自力營生的悲情民眾。Assemble的社區活化計劃從社區的視角出發,針對社群的真正需求與問題,發掘居民的生活習性與技藝,提出有效且可持續的解決方案。他們明白到活化一個棄置的房屋群,並不只是把建築的外牆翻新結構加固與裝飾,更要從內在的結構性改變入手,例如嘗試重新建立推動與復興社區經濟(但是不像香港官僚特色的「活化」那樣引進國外的名店酒吧星巴克與國際大畫廊)。Assemble發掘當地居民善長的工藝,舉辦工作坊,以他們跨界的專業知識與設計技藝,教授與訓練當地的居民,提升與改善居民的DIY技藝。製作出富Granby Street設計氣息的產品,在門店和網店售賣。除了為社區創造了就業機會,所得的營利也會再投放到社區持續的青年培訓。

Assemble實行的社區計劃不但幫助改造了社區的生態,讓社區更富人情味人性化;也讓居民在參與自身社區的改造的同時,獲得自力更新的自信與尊嚴。

在後雨傘運動的日子,深入社區默默久久地耕耘,籍改革社區的文化生態,促成社會的改變,是時代的大走向。年輕的藝術家、藝術工作者與文化創意人等等,又將在這個洪流中擔當怎麼樣的角色呢?Assemble受到的肯定,為我們拓開了改革社會的想像。

圖片來源:Assemble官方網站

原刊於作者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