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知大家的關注點在元朗,也應該在元朗,但仍容許我在這裡分享一些今天遊行和Be water的觀察。
吸收了過去遊行經常在維園和崇光卡死的經驗,我今次比七一更「激進」,從天樂里插隊,因而可以擠到隊頭,直接目睹盧押道警察撤走讓群眾繼續向前行。起初,大家往哪裡去好像沒有一個想法,但也沒有停下來商討,只是很自然地往金鐘方向前進。當時我已和社交群組的朋友說:「難道要去西環?」到統一中心時群眾下意識右拐,並且很快便佔領了夏愨道。一切似乎依照正苦的劇本進行,政總和警總早已圍好的水馬後面,埋伏著裝備精良的軍裝、防暴、速龍。而政總一帶的圍欄已被清走,示威者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拆欄建路障。納悶之際,看見有人繼續往中環前進,於是也開拔尾隨,以為到遮打花園或終審法院(民陣遊行原定終點)宣讀成立獨立委員會徹查警暴的宣言,卻不得要領。直到大會堂前,遊行人士須直接面對前面仍在行走的汽車了,前面已沒有路了,這時不知誰建議去中聯辦。大家立刻一呼百應。我不知道那是否一早便想好的目的地,在適當時候才提出,但那其實原來也是當時站最前面數百人的共同心聲。立時人群像洪水那樣向西湧去,堵路的堵路,截車的截車,真有一股浩浩蕩蕩的感覺,但去中聯辦幹甚麼呢?大家也沒有商討,沒有說出口。
然後,人群緩步走到恆生銀行總行,之前還在喊「沒有暴徒,只有暴政。」突然有人大聲叫出一句:「光復香港。」在場的所有示威者立即回道:「時代革命!」打後所有口號都變成這一個。注意,是五大訴求都變成這個三年前提出來的選舉口號,而提出口號的人今天正在監獄服刑。
我不中用,現場的氣氛令我眼睛立刻濕了。有人在我身邊問我為何不隨群眾吶喊,我答不出話。用「百感交集」不足以形容我這個由2003一路走來,見證香港成長和抗爭路途,一直關心香港主體性的觀察員心情。到達中聯辦已屆晚上七時,我覺得需要補充體力應付入夜之後可能發生的衝突,便去了吃飯。吃飯的地方愈來愈多黑衣人,有年輕的,也有四、五十歲的,大家都相視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在社交網絡發了四個字:「一路向西!」部分群組有人知道示威地點轉往中聯辦之後立即噤聲了,有人直接表示擔心示威變調,由反送中變成反中。跟面對七一衝進立法會和七一四警民大混戰一樣,他們覺得示威者過份了,跨出了不該跨出的一步。「不能正面挑戰共產黨」是潛台詞。可是,現場所見,向西的示威者(容我再次強調不限於年輕人)並沒有這個包袱,他們敢於面對自己真正的欲求——你要民主自由,到最後就要面對Big Boss,如何「打大佬」是另一個問題,但現實就是,管治香港的起碼不止於龜縮在禮賓府內的毒娥,我們遲早要直接面對它,這個已無法再逃避了。
大部分反送中的人,都是害怕大陸法治狀況影響一己生活才走上抗爭之路的,只須簡簡單單的問一句:「假如大陸少理一點香港,好不好?」相信會有很多人點頭。這就是大家真實的欲望,為何有人幫我們用行動表達出這個訴求,我們會覺得他們過份的呢?示威者用擲雞蛋和塗污國徽的方式未必人人同意,但他們表達了對不當行使主權的反感和異議,從反抗不義主權中表現自己的主體性,正是前一代香港人缺乏的質素和勇氣。
晚膳之後,示威者已主動離開中聯辦,往中環撤退。途經中區警署,發揮流動式包圍精神,在警署外牆噴上反警暴標語,短暫架設路障及堵死大門;大鬧一輪之後,逐步散去。警察從後追趕時放了數十枚催淚彈和開了三十多發橡膠子彈,但無法遏止不絕於耳的「時代革命」呼聲。
我知道很多香港人一聽見「革命」二字就心寒腳軟,但示威者其實只是說出了一個事實,有些人不願承認的事實——時代早向前滾動,我們快追不上了。時代革命不是武裝革命或政治革命,還未去到那個水平。它只是一個已與過去決裂,要向前邁進一大步的宣示,而這個革命與香港重光,主體性飛揚有莫大關係。
經歷了六一二、七一、七六(屯門)、七七(旺角)、七一三(上水)、七一四(沙田)和七二一各次示威衝突的齊上齊落,一起進退,示威的香港人已在行動中連結起來,形成一個共同體(無論是否叫命運共同體或民族共同體),除非把他們整整一代以至數代全部移除,否則,未來總會是屬於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