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實習記者和聖保祿中學舊生,日前文憑試放榜,關於母校首出文憑試狀元和小師妹回應對佔中看法的風波,既不忍小師妹被口誅筆伐,又對母校有著複雜的情感,有些話在心頭,還是決定寫下來。
簡介一下星期一發生了甚麼事:當天文憑試放榜,母校出了兩位狀元:徐詠然和黃曉晴同學,她們分別想入讀中大政治與行政學,和中大或港大法律系。當日852郵報引述有線新聞,指黃同學被問到對佔領中環的看法時答道「唔好意思,呢條問題(佔領中環),我哋學校唔係好准答」。 這是媒體呈現的畫面。
後來晚上徐同學在面書澄清,指大家誤會了學校,她在現場作證:「我在現場,是傳媒不斷問無關成績的政治問題,我主動去問Miss Wu(母校前校長),她說我們有自由去選答,自行判斷合場合之問題。我轉告Anson(即黃曉晴同學)後她誤會了,Anson在受訪時說這句後,我在她身旁馬上澄清學校沒禁止,可笑是我的話就cut了不出街,令諸位擔心真不好意思!」這是同學的版本。
事件發生後,我的想法如下:
為師妹感到喜悅
喜見兩位師妹拿到好成績,有望入讀心儀學系:一個說想入政政,說現在政治環境已失去磨合的空間,想反思一下自己應做甚麼;一個說想成為律師,為公義發聲和幫助社會上的弱勢社群。即使師妹也許未及面對想像中的「社會」「公義」與現實的落差,只得一腔美好的幻想,但她們希望接觸、了解更多當下的政治和社會,做一個更好的人,我為她們有這樣的願景而高興,即使要實現是非常不容易的。
當日有傳媒報道的,還有兩個師妹:一個是患有先天性視網膜色素病變的郭蔚宜同學,也克服了不少困難,考得不錯的成績;另一個是何穎希同學,父親於三年前離世,她靠積蓄和兩位在工作的哥哥支撐家計,考獲理想成績後後感觸落淚,說會於下午帶成績表去墳場給爸爸看。也為她們感到高興。
對母校轉為直資的憂慮
難得聖保祿中學見報,不是銅鑼灣直資的聖保祿學校,是在跑馬地雲地利道,政.府.資.助.的.聖.保.祿.中.學,我們穿全白素裙子而非格仔裙!相信很多舊生也像我一樣欣喜若狂。「今年十二名狀元當中,接近一半來自直資學校」、「不少狀元來自傳統名校」,大家都明白「好學校」和「成績好」有著相互關係;上星期中學派位,又有中學校長說擔心有「上移錯配」,不樂見Band 2 3學生游上Band1學校。
當天我心裡即時出現一個憂慮:母校為政府資助中學,今年出了兩位文憑試狀元,會否進一步推動學校申請轉為直資?對於母校年前申請轉作直資學校一事,冀用更多資源為學生提供更好的教育一事,我一直耿耿於懷:我來自大家眼中的名校,但我不如大部份同學般來自中產家庭,我家說窮不太窮,但不算很富有,學費絕對在我選擇學校的考慮因素之列。我校裙穿了七年都沒買新的,七年來也是乘坐巴士上學、再徒步十五分鐘回校。假若九年前母校是直資學校,我根本讀不起。
「聖保祿中學擬轉直資計劃方案」建議學費為初中每年$22,000及高中每年$24,500,每月約二千元;家庭月入約$15000以下的,學費全免。學校設有學費減免計劃,按申請人家庭收入及成員組合換算分數,資助額由一成到全免不等。以我自己作例子,假若我入讀直資的聖保祿中學,只能部份獲免半額學費;家人在給予我零用錢及支付書簿費以外,每月增添學費開支,即使只是一千元,也是沉重的負擔。世事往往不是那麼非黑即白,總有人在夾心階層半上不下,即使學校會為家貧學生提供獎學金,但在不能確定會否六年獲批全數資助前,有些家庭也會卻步;假若他日學校再加學費,屆時子女又不合資格獲得相應提高的資助額,怎樣負擔昂費的學費?面對這些風險,換了是我,也會轉而選擇學費全免的津貼學校。
於我而言,即使令學生卻步的阻力只有半點,只要有可能進一步將學校貴族化、令清貧學生失去接受教育的機會,令教育的機會不再均等、不利階級流動,都足以讓我反對學校轉成直資制。正因我受了母校七年的教育、多年來受惠於政府資助,也能順利升上大學,我相信既然母校多年來都能培養出優秀的學生,學校絕對不一定要轉為直資,才可以提供優質教育。
從前母校在新生簡介會上驕傲地對家長說道:「本校本著有教無類的精神辦學」。假若母校能一直堅守「為一切人,成為一切」的校訓,讓之前入學的南亞裔師妹、其他像我一樣的同學繼續接受好的全人教育,不在校門寫著「貴族學校」四個字,亦不劃線將基層子女拒於門外,我更會為自己母校而驕傲。母校之前被拒直資申請,校監揚言會再度提出轉制,直到成功為止。我著實擔心,母校今年出了狀元,校名更響,就更有理由「升格」成為直資,與姊妹校銅鑼灣聖保祿學校齊名。年前學校轉直資不成,同學普遍反對的原因是諮詢不足,亦不算有太多舊生和現任學生關注此事。反聖保祿直資關注組的行動,最後都沒能像聖士提反反直資般有力地在媒體方面受到關注。我絕對憂慮、不想母校有成為直資學校的一天。
為何同學回應傳媒問題,需先請示學校?
是次學校不准答佔中的風波,我未及向師妹查明,到底她主動問的是甚麼問題,她在怎樣的情況、對前校長說了甚麼,才得到「可以自由選答、自行判斷合場合的問題」的答案。為何有傳媒問了政治問題,同學就會向在場的前校長發問?為甚麼會有「請示校方」的意圖?
小師妹年紀輕輕,突然成了焦點,若她們因為不懂得處理眾多鏡頭和記者的提問,向在場信任的師長問「記者問了很多問題,怎樣應對才得體?」,我會理解她們是因為緊張,才向身邊人查詢恰當的處理方式,但我認為同學也幾近成年,絕對可以依自己的判斷去回答提問。
如果師妹問的是「我們應該回應與成績無關的政治問題嗎?」或「記者問及政治,我們代表聖保祿,有沒有要注意的地方?」,是因為心裡想著背負校譽,不可說錯話而自我審查,想先知道校方是否沒有立場才放心回答--如果她們心裡有「有些問題不能答」的想法,我很擔心。師妹口中「無關成績的政治問題」,也許反映她們只有回應成績的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摸不透師妹到底為何要在答問題前先問過校方意見,也許是審慎,也許是怕犯錯?還是有著安全起見,唯有先忖度上意的潛意識?
對於傳媒向同學發問有關政治的問題,我認為是恰當的。考生的個人政治取態,不應被多加評價,假若她說「我沒有參與佔中的打算」,也應當被尊重(當然會有人大做文章說未來社會棟樑不關心政治云云,但這是個人價值和取態的問題,我決不同意那些大肆鞭撻他人不愛上街、不參與佔中就是罪的論調)。但,傳媒向同學問起政治,是希望知道新一代怎樣看社會,認為他們除了個人、家庭、學校外,也會對社會大環境有所關注。「你會佔中嗎?」「你怎樣看政改方案?」,絕對不是甚麼不能答的問題,就如「你有甚麼嗜好?」「你如何備戰文憑試?」一樣,是同樣可以誠實回答的啊,為甚麼要避諱?
不少人說大家對學生有點苛刻,我回想自己會考時也不知道立法會功能組別的罪惡,也分不清各大政黨,罪過,要不是在新聞系每天接觸時事,我今天仍然對政治一竅不通。但現在中學生的課程有了通識教育,此科考試會觸及不少時事,如今年通識考卷,問及學生二零一三元旦的撐政府及反政府遊行,如何反映香港政府管治的兩項困難。難道考生仍會對政治一無所知嗎?七一學界佔中,也有「學生」兩個字啊。學生考過通識,還奪了五星佳績,怎會對時政沒有一點認識?我相信大家都對學生有期望,正正是相信/希望他們是對時事有關注的一份子,才會問及她們對這些議題的想法。
傳媒的新聞處理手法
為甚麼有線新聞斷章取義,只取黃同學的sound bite,而沒有播其後徐同學「學校沒有禁止我們答問題」的澄清是值得關注的,是因為有線的片段,852郵報就大造文章,指學校禁制同學回答問題的自由。這樣也令黃同學被公審了;我並不同意大眾公審同學的方式,無奈社會、網上均有不少不理性討論的人,即使我關心她們有沒有受校方壓力,也不能因之斷定她們無腦、無承擔、不能成為好律師、成為好的人。然而,我認為傳媒斷章取義的報道方式,令大家模糊了焦點,這並不應與學生應否回應政治一點混為一談。
有關母校的保守風氣
值得深思的是風波爆出後,校方未回應主場及852郵報的查詢、徐同學未澄清事件前,不少舊生都在討論師妹說學校不准答佔中的新聞,comment如下:「Typical Paulsec Style」「我並不意外」「這符合校情」「可能師妹有心揭露學校真相」「我都唔想信,但我覺得好可信」「可惜師妹仔都要買學校怕」。很老實,如果學校一向作風開明,大家應該會火起三丈為學校護航,說「學校素來開通,從不控制同學思想,此等事絕不會在聖保祿發生!」;然而,不少人一致對學校持負面看法,認為學校作風保守,被誤會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們假若愛校,就應該進一步反思,為何對於年輕一輩的我們(我畢業前後幾屆的同學)來說,一句「你懂的」,會如此悲涼。
悲在大家都暗暗嘆氣,知道這所學校其實一直旨在造就規行矩步、行為舉止優雅的乖乖少女。除了直資事件,我更想指出,聖保祿中學只得Prefect Board,沒有學生會,注意,是沒有學生會。已經爭取很多年了,但學校可以說Prefect Board已經充分代表學生。每年有全民風紀選舉,但透明度不算太高。風紀是維持校內秩序、協助訓導老師執行校規的人,但每年選Prefect,又要他們提出政綱,例如希望校內回收、售賣二手教科書,無奈,礙於種種,這些計劃都沒有實現過。
自決?學校連Singcon嘉賓也這個不能請、那個不能請;學校匯演,學生自行決定服裝,即使角色需要,也不准著背心短裙,因為暴露。要學生把裙子的衩縫合,跳舞時才不會露出腿、穿舞衣跳拉丁舞又算是暴露。其實,表演和舞蹈是藝術,身體是眾人皆有的,只要不是意識不良,又何錯之有?
為你著想,圍巾不可過長,因為怕你下車時被車門夾到而發生意外;不准著「婆仔鞋」,是關注你的足部健康,怕你拗柴;不准叫外賣,因為飯盒放在校門路上不衛生,即使Pizza Hut的食物放在車尾箱,學生到遠一點的地步交收,仍會被抓。學校幾年前推出Multi Purpose Jacket,讓學生寒冷天氣有衣可穿,學生必須購買,即使低過十一二度,有學生因為將近畢業而拒買,亦不准穿自家黑色或深藍色外套回校,因為會被罵,所以同學在校門前脫下外套收進袋裡。同學放學後想組成Study Group,怕在圖書館吵著別的同學,想留在班房;但校方又說這不是同學長期預約課室的理由。學校辦Stress Management Scheme以照顧學生身心健康,強制全民參加、讓同學放學後拉筋跳舞放鬆,填Evaluation問卷就是「這個計劃非常好」,訓導監著所有人填:誰敢說不?就是為了你好,所有人都必須填最滿意的分數,製這計劃完美的「民意」。
除了以上,更曾有老師因只在課堂上看報紙「自做自事」而不教書,變相令學生自修後被多次投訴,仍是不了了之;有些公認教學不濟的老師,在典禮上得盡學生諷刺的掌聲,卻沒多少老師知道真相(或他們亦笑而不語)。那些年,我們有很多不滿,有很多話不敢說,更甚是說了也沒有用。總之我們學懂了,專心讀書別搞太多活動太多事就最好。
令人心痛的是,有些成績不好的學生,多年來被認為「沒得救」;有同學一心搞話劇,但受到種種無理阻撓;有同學束短髮作中性打扮,就被標籤為壞學生。也有開明的老師被指「教壞學生」,一是心灰意冷離開,一是被解僱,被拖至最後才無聲被消失。校政方面,更多針對某任校長的「黑材料」、還有為何母校架構內有「Director of School Development and Administration」這一教育局也答不了的複雜問題,就暫且不說了,有機會撰文再述。
學校不准舊生Walk in回校探老師,不少人在校前不得其門而入,的確有很多保安的考慮,但最後弄得很多舊生做賊一樣。中五轉校被當是對學校「不忠」,但學校在會考放榜臨陣更改預科班文理科目組合,讓不少人放榜當天才嚇了一大跳,最後唯有選擇離開,又有人知道嗎?不少人成績不理想,在禮堂苦坐一早上,遲遲才得知不能升讀原校,某些老師難聽的話聽進耳裡,轉校時誓言一輩子記得老師、校長的面色,說以後都不想回來這個地方。這是多麼的令人心痛。舊生會又被我等薯輩視為上流社會俱樂部,會費貴,又不夠User Friendly,和其他中學的舊生會有著天壤之別。又,有些舊生想設計一些紀念品,討論串卻有一堆「如何與校方交涉才不會惹來麻煩」的擔憂,這不可惜嗎?不少舊生都很羨慕別的學校與舊生有很強的Bonding,畢業生都對學校有著歸屬惑,為母校的一切驕傲。
然而,為什麼別人可以,我們不能?為甚麼我們提起母校,口邊會那麼多句「算數啦」?這些種種,我經歷過的、師姐們經歷過的,學校都說「我們是修會學校,必需注重形象」,學校都說「語重心長是為了你們好」;「我們只是歇力在保護你們」。學校的確不少有環境、有地位的同學就讀,學校需要嚴格執行校規、堅守名校的形象。但真正的博雅教育,不是這樣子的,香港同樣有好學校以校風開明、學生自律和師生關係良好著稱。我們需要成長,我們需要受啟蒙,我們不需要被綁手綁腳,我們不需要被過份保護。很多事情和學校的處理手法,都令我們有感「學校根本反智」、令我們深深覺得不被學校信任。這一切都足以讓我們合理懷疑學校會干預學生、會向他們施壓。我和師姐也試過向學校據理力爭而被冠上「壞學生」之名,有老師反說受了學生的委屈,逼令學生道歉。說真的,不被信任是很難受的事。我有為受過委屈而痛哭,我有同學受過委屈而痛哭。我一向都是壞學生,但我以上說的都是真的,信焉。
愛之深責之切
我說以上這些非因仇恨母校,我在聖保祿讀了七年書,並非全盤否定學校做過的一切。我感謝那些教導我的人,我得到很多知識,我遇到改變一生的恩師,我有很多善良如天使、真心沒甚麼計算和機心、好Pure好True的同學,我一直相信這裡的人都很純品,所以畢業了的每一個人才多麼想念The Sweet Days of Girlhood。我受此學校教育、才有好的成績、才進了中大、才走到了這裡。我高考的筆記,滿滿一大箱,從來沒有丟掉。
我畢業了,長大了,是一個有獨立思考的人,在大學的視野廣了,和同學交流,得知他們在別的中學如何成長、對母校有怎樣的情感;我接觸了更多時事,面對社會的種種不公義,慢慢學習著做一個願意發聲的人。也許我不像那些家庭小康安逸、在上流社會有地位有亮麗前途的同學,我沒有選擇錢途無限的專業科目,我不是不愁生活,所以理所當然地覺得世界很美好、香港很和平的人;我只是個別人眼中「搵唔到食」的新聞系學生。老實說,如此說這麼多話,我也擔心從前的老師會對我失望,覺得我是激進、被傳媒洗腦而不知感恩的學生;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愛我的母校,但同時也很討厭母校的保守和反智。我只是因為對母校又愛又恨,才得以心痛,才一邊害怕、一邊嘗試把心裡的疑惑、想法,如此坦白地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