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碼頭,我猜,她和他就是剛過去的《星期日明報》封面上的那兩名中學生吧!回家翻看《星期日明報》,知道她叫Miki,他叫建華。我不認識他們,因為過去幾個月完全沒有參加行動,也不常到皇后碼頭;昨日沒有主動認識他們,而只是禁不住留意他們的一舉一動。
警察即將來到碼頭清場,這是每一個來碼頭的人心裡都知道的事。而年近半百如我的,總不禁帶著憂傷,為這個城市,也為這群青年的付出。
在碼頭,有一位中年漢, 3.18遊行出發前,我在維園起點見過他。記得當時他疾步的走來走去,發出駡人的說話,眼神讓我感到有點害怕。昨曰,他也在碼頭疾步,時而拉著人說話,拉著的很多時是本土行動的青年。一次,我看見Miki拍著他的膊頭說話,看來是在安慰他。我想,他大概已經在碼頭留連了好一陣子,但我還是不禁對Miki生出好感。後來,他走到坐在地上的我和其他人跟前,說:讓我打九他,我要打九他。梁寶拍他的手,說:不用打人的,用不著。我看見他那讓人感到很兇的眼神中,原來帶著溫柔。
來碼頭的,不是都是支持保留碼頭的市民,也有是來表達他們反對保留碼頭的意見的。正在讀高中的建華,跟一位看似當船員的粗壯男子在討論為何要保留皇后碼頭。男子說,香港地少人多,不能甚麼都留。建華解釋,港不能這樣下去,不能只顧著起商場起公路,忽視環璄,忽視歷史文化,忽視市民需要更多的公共空間。他們站在那裡,談了不知多久,身旁有幾個人在聆聽,偶然搭上幾句。我留意到,建華說話雖然算不上很流暢,但不徐不疾,很有耐心,而且從不提高聲線。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有點襤褸,白衣已經變灰。他帶著稚氣的臉容,是那麼平和,讓我忽然驚覺,我的煩躁,原來源於歲月在我身上留下的,對人的成見。
在靜坐區,有年青人,也有中年人。一位從樣子到打扮都像農民的阿叔,靜靜的坐在那樣,沒有說話,看來誰都不認識。我給他遞百力滋,順便跟他攀談。他說話聲調不高,帶著笑容。他說他住在西環,已經六十多歲,退休了,每天到大會堂看報紙,從拆毀天星起他一直在那裡,目擊著所發生的一切。「香港是窮人越窮,有錢的人越有錢。你看那些商場,一件衫幾百元,一件褸幾千元。」我問他,對香港失望嗎?他說:「唔失望,只要有人一起出聲維權,唔會失望。」沒有人跟他攀談時,他繼續靜靜的坐在那裡。
來探望絕食青年的市民,不乏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中年人。一位女士起初站在外圍盯著青年們看,之後又盯著我們幾個靜坐的人。過了好一會,她才走過來跟我們說話;才開口,眼淚便奪眶而出,問:他們這樣絕食,有危險嗎?我們趕忙安慰她說,他們還年青,身體好,還可以的。她說,我的腿剛做了手術,不能留下支持他們,但一定要他們保重。我們再安慰了她好一會,她才離去。
肚子從五時多就開始感到很餓,本來約了一起吃飯的朋友一直沒有出現,卻見到多年不見的秀瓊。她說聽到本土行動的青年要絕食,有點擔憂。雖然不大贊成他們絕食,但覺得一定要表態支持他們的要求,所以剛下班就從黃大仙跑來參加靜坐。靜坐期間,她兒子多次來電,她跟他說,就坐幾小時,你們先吃飯。
談話間,我們看見一位穿著西裝的男子很不滿意的搖頭,行開了,又走回來,怒氣沖沖地說:「你看你們在做甚麼?在玩牌!讓人看見像甚麼?本來想來支持你們的...。」原來他在責怪坐在我身後的幾名年輕人。幾名年輕人坐在那裡,聊天或者看書已經大半天。我不禁對秀瓊說:成年人總是那麼自以為是。秀瓊說:我以前見我姐姐攪社運,覺得是很神聖的事,後來聽說他們也開派對也玩,有點覺得不能接受。他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準備離開時,一位中年婦女坐了下來。她說,聽說申請司法覆核,很開心,皇后有救了。我問,你今晚打算留下嗎?她指指背包說帶了蓋和墊睡用的被,是打算留下的。她問我,警察來時怎麼辦?我說,我不會自己離開的。她很高興地說,好,到時我們一起手撓著手,看他們是否抬得動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