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院風波,其實揭露了香港一個公開的秘密:只要政府覺得有需要控制香港的大學,是易如反掌的事,要抵制它,幾乎是不可能的。陸鴻基與莫禮時負隅頑抗,李國章醜聞滿身,傳媒鬧過了,調查做過了,好像也是不了了之。
為甚麼有人可以向大學校長喊「I will remember this. You will pay!」?甚至,可以出言恐嚇「蹂躪」院校?李局長的性格或人格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在他背後撐腰的,是香港大專教育的「國營企業」系體。香港八家大學經費,絕大部份由政府資助,大學不敢得罪政府。事實上,在樹仁升格成大學前,香港沒有任何私立大學,相較歐美,或是香港鄰近地區(中國大陸除外),這個自詡「自由市場」的香港的大學,竟然如此「國營化」,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不過,這個「國營」大學體制,不是北京政府的傑作,而是大英帝國在香港經營出來的制度,今天的特區政府,樂於承襲了這項殖民地的文化遺產。成立於上世紀初的香港大學,固然是為了培育殖民精英,至於戰後六十年代成立的中文大學,則是是為了吸納日漸興起的幾間華人書院。同時,政府也陸續吸納浸會及嶺南,更官辦理工、城大、科大,後來,又把各師範學院合併成教育學院。
殖民地時代,港督是所有大學的「Chancellor」,而校長也不過是「副手」(vice-Chancellor)。直到今天,只有八百名選民的特首,有權任命八家大學的校董會裡大部份的董事,單單是行政會議的成員裡,便有四位是八家大學的校董或校監,而大學的董事局,又是遴選校長的機構。至於大學撥款委員會主席,亦是由政府委任,新上任的主席,便是行政會議成員史美倫。大專院校的學生數目、招聘教職員、學科發展等等,無不受到政府以及大學撥款委員會細緻及煩瑣的干預與籌劃,大學自主,只在紙上。
當年,殖民者為何花這麼大的力氣,打造一個龐大及自上而下的大專教育系統,這留待歷史學家去研究,不過,政治效果是明顯,就是必要時可以作出控制。然而,我們平日好像又感受不到政府對學術自由的控制,原因大概有兩個,一,當權者並不是時時刻刻也有興趣管,反正學院中聽話或者親政府的學者多的是;二,控制手段有時實在太隱秘,不容易察覺。
所以,我們要「感謝」幾個人,第一個要「感謝」的,是多年前董建華的助手路祥安,不是他,沒有鍾庭耀的民調事件,令我們驚覺,政府的魔抓可以伸向一個學者的研究。第二個要「感謝」的,是李國章,因為他的出位,他對合併院校的「熱情」,令政府與大學的權力關係,可以暴露在市民眼前。第三個要「感謝」的,是羅范椒芬,因為她告訴我們,政府有時連個別教員的言論及升遷也那麼有興趣。這一切,也讓人看到,香港雖然脫離殖民地,進入二十一世紀,但是,殖民政府對大學的控制及權力關係,並沒有消失。
在一個不脫殖民色彩的特區政府治下,在大學的殖民式制度裡,特別容易滋長殖民心態及政策。政府固然可以控制大學,大學高層也可以自上而下控制大學,許多英國人在殖民地最後二十多年裡不敢或不願做的事,今天,特區政府或大學當局可以變本加厲。回歸以來,政府隨心所欲大幅刪減大專院校的經費,推行各種評核,要求院校按著政府的分工而發展;近年,各院校高層不理會前線教師以及學生的需要,以「國際化」之名推行「英語化」;今年初,中大校方干預學生刊物,彷彿把我們帶回上一個世紀初的香港。
自七十年代以來,香港有本土社會運動及民主運動,運動裡雖有大學知識青年,但運動卻沒有衝擊到大學體制,不像歐美六十年代的學生運動,直接改革大學的性格。香港的大學缺乏本土運動洗禮,沒有經歷發自香港經驗的反省及批判,奢談「國際化」也只是鸚鵡學舌。簡言之,香港的大學建築不管如何新穎,大學體制仍然停留在陳腐的殖民氛圍。
大學教育改革,是香港人追求自主、自由的本土運動未完成的任務之一。
編按:獨立媒體﹝香港﹞及香港獨立媒體網聯合出版〈捍衛自由,寸步不讓〉特刊,綜合各個與自由及自主相關的議題,於七一遊行期間派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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