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民主教室 「自由主義與雨傘運動」 筆錄第一部份
主講：周保松
2015年1月31日
很開心再回來添馬公園。我在十二月十一日後就再沒回來，首先多謝許寶強老師及其他籌辦這個雨傘大學，這個流動民主大學的朋友。我知道他們做了很多籌備的工作，所以我們今天才能在這麼好的天氣下，可以再回來這兒，大家一起做些思想討論。後面聽得清楚嗎？OK。
九月二十二日，大家都記得，是罷課第一天。罷課第一天，我在中文大學的新亞書院開了第一場「罷課不罷學」。當時的題目是「民主實踐與人的尊嚴」。九月二十三日，在這個草地，黃昏四時半，講了第二場公開講座，也是我人生第一次在政府總部外講政治哲學。當時的題目是「民主與自由」。九月二十四日，本來我和我的學生來前面這個草地上堂，本來小小的二十多人的group一起去讀一本書，John Rawls的《正義論》。本來是二十多人上堂，結果越聚越多越聚越多，最後有四百多人在後面那個草地，我講了第三次講座，題目是關於社會公義。然後是九月二十八日。九月二十八日前的那個星期，我相信對於我或在座很多有參與的同學，其實都是個很美好的記憶，那個星期在這個草地，不同院校的老師，不同院校的同學，大家可以在這個公共地方，有點像倫敦的Hyde Park，就不同的公共議題進行交流。大家記得那星期天氣很好，陽光普照，甚至有點熱，所以現在回望，那星期給了我很美好的記憶。
九月二十六日晚上，我和在座各位在立法會公民廣場外，看著黃之鋒衝入去。然後九月二十八日，我亦和很多朋友一起，在夏慤道，下午五時多，目睹第一、第二、第三粒催淚彈在我腳邊開花。九月二十八日後是另一個故事，大家都印象深刻。大家記得十一月三十日包圍特首辦公室，在這個位置，那晚我也在這個公園，那晚如果大家在現場，相信記憶也很深刻。跟著十二月十一日，大家都知道，金鐘清場，整個雨傘運動劃上一個句號。十二月十一日我被捕後，其實就沒再回來這兒，真的，不是很想回來這個地方。所以今天是十二月十一日後，我再次回來這個草地。
剛剛在金鐘地鐵站出來，經過天橋，落到這兒來，多多少少都感慨萬千，回望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樣，都有很多感受。雖然運動結束了，但我們一起經歷的回憶及衝擊，我想是會留在我們一生的記憶中，或會一直成為我們生命中很重要的座標。所以我很明白大家，我相信都和我一樣有很混雜的情緒。今天，這只是個開場白，今天我們談「思潮」，講政治哲學，政治思想。所以接下來的兩小時，我會很認真地談政治哲學。
今天的題目是「自由主義與雨傘運動」，接下來的安排，我自己會先講四十五分鐘至一個鐘，然後我們可以有充分的自由討論時間，因為我發覺自由討論時間是最開心的。我沒何時完結的schedule，所以待會大家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在這個黃昏，不見日落之時，在微涼的風中，作很精彩的思想對話及思想討論。
今天我主要想和大家談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何謂自由主義。第二個問題是自由主義和雨傘運動有何關係。第一，自由主義作為一個現代西方最重要的政治思想，其實它在這場運動裡，其實它能否提供道德資源或理論框架，幫我們理解雨傘運動？我覺得是可以的。我的答案是，其實今次雨傘運動很重要的使用的道德語言，或所訴諸的政治目的，或政治理想，其實是自由主義的一些目標。雖然大家在未坐在這個草地之前，可能未聽過何謂自由主義，但我希望在我講完第一部份後，剛剛所說的第二個問題，作為一個對照，你會看到兩者之間的關係。第三個問題是自由主義對於後雨傘運動有甚麼啟示，或在這個moment，我們稱之為後雨傘運動，自由主義會給我們甚麼啟發？我其實想和大家去談這三個問題，而我會集中談何謂自由主義，因為我覺得這部份其實是最重要的。後兩個問題，大家在自由討論部份可以自由發揮，我相信大家自己經歷過雨傘運動後，會有很多體會及心得。
在正式講之前，我需要下兩個remarks。第一，自由主義是個很長遠的傳統，自由主義由十七世紀開始，可能大家也聽過，由洛克、盧梭、康德，一路數下來，十七、十八、十九，到現在二十世紀、廿一世紀，其實在西方是很重要的政治思潮；過程中冒現了很多很重要的思想家，甚至有人覺我們現在講的自由民主制，liberal democracy，自由民主制的基礎，那個moral foundations主要來自自由主義，它對於自由、人權、民主、法治、社會公義的重視，其實構成我們過去二、三百年整個世界的政治發展裡面很重要的一個基礎哲學。而在中國，自由主義在中國的歷史是很少的，或可以說，整個儒家思想裡是沒有自由主義。自由主義真正被引入中國然後開始產生影響力，是十九世紀末期到二十世紀初期。所以很多時候你見到，五四運動時，當中一位很重要的思想家是胡適，當時的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是當代中國自由主義很重要的一位代表人物。五四運動中一個很重要的啟迪或啟蒙，中國現代的政治思想及對中國傳統文化作出批判的一個思想源頭，其實來自自由主義。然後在五四運動，四九年之後，自由主義基本在中國土地上絕跡。自由主義是不被容許討論，甚至被認為等同放任主義或自私主義、自利主義。
直到一九七六年四人幫倒台後，八十年代開始，鄧小平的開放改革依始，自由主義進入中國人的視野。在八十年代，自由主義在中國大陸開始引起越來越大的（影響），很多學生嚮往自由、民主、人權，結果大家都知道出現了學潮。第一次學潮是一九八六年，第二次學潮大家都很清楚，看新聞都知道，是一九八九年，一九八九年的六四事件。其實一九八九年的政治訴求中，如果你理解八九年為一民主運動的話，其實它很重要的訴求是追求民主，追求自由，追求人權。這也是自由主義中很重要的道德資源。所以我給大家小小的背景，自由主義其實有很長遠的傳統。接下來我說的自由主義，我特別強調，最多只是我一家之言。我的意思是我不敢說只有一種自由主義，或我的自由主義是唯一的，或是最正確的。我只能在自己的研究過程中，我提出一種我對自由主義的理解。這是第一點大家需要留意的。
第二點是在這個雨傘運動裡，有各種各樣的政治思潮去嘗試理解這場運動。所以大家亦要留意，我待會說自由主義是比較能夠make sense of這場雨傘運動，我不是說這是唯一的解讀或影響這場運動的政治理論。事實上有各種各樣思想影響著這場運動，例如女性主義或無政府主義。我是今次思潮系列的第一講，接下來還有三場，下星期也在這兒，有「女性主義與雨傘運動」。特別說這個是（因為）接下來我不是要爭辯闡釋權，我只是嘗試從自由主義角度提出一些觀點。但我想說我們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觀點，去幫助我們去理解這場運動，這是正常而且是好事來的。這兩點是我想在開始前做個remark大家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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