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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社運人的心理陰影面積

求社運人的心理陰影面積

梁天琦判刑當日,香港泛民風土病又發作:中二病式的情緒發泄,洗版洗足三日,大家情感氾濫,母愛爆棚;就算是我平日欣賞的社運人士,他們發的帖文,以及與「天琦」的合照,都很刺眼,於我來說,簡直是噁心,睇到我打冷震兼「喊濕一包紙巾」。哭哭啼啼吵吵鬧鬧,香港人又浪費了無多的時日。沒想到,近日某網媒抓住三個現役與退役社運人:黃浩銘、林朗彥、陳景輝,三人言論竟引起一群梁天琦粉絲、梁頌恆朋友非議。

首先是被梁頌恆block了的臉書前好友、網上討論活躍份子袁健恩,為前好友抱不平,指黃浩銘在訪談間提到梁頌恆2016年反釋法大遊行的升級行動中,指他提早撤離現場,與事實不符;當晚梁頌恆雖被拍攝到急趕地截的士離開現場,但他有建議示威者「午夜十二時後」「向中環方向移動,因現場地理位置不利群眾」。袁健恩發帖後,黃浩銘致歉及請媒體更正,帖下回應者仍有不滿。

又有人發現,在那場訪談對話中,三人提到現在有人「浪費政治犯無嘅自由」,做些於事無補的行動,例如為梁天琦創作歌曲《初一》,引起梁天琦支持者錢詩文不滿——《初一》由許采蔚和錢詩文填詞並且合唱:「看那些亂箭/插於你雙肩/頑劣若你/會撲向烈焰」,作品藝術成份暫且不提,只提這種「唱K文化」,近幾年經常受人質疑「無用」「消耗民氣」「行禮如儀」「又唱『今天我』」,沒想到因為梁天琦的出現,又再出現「唱K文化」。昔日「今天我」的對象是「海闊天空」,今日《初一》的對象是梁天琦一人。恕我分不出這到底是歌頌還是神化——凡有梁天琦消息都關注的我,的確未見過曾有亂箭插於他雙肩,倒有不少人因他與黃台仰鼓動而停駐初二旺角現場,然後消失在人群、出現在囚室。

社運界至今仍未檢討雨傘運動,無人比較龍和道與旺角之亂的「勇武實踐」對香港社運帶來什麼傷害,卻來了一次比起兩亂更恐怖的運動——梁天琦入獄受囹圄之苦,他失去自由之餘,同時失去可迅速回應支持者和社會的、盡力避免別人太追捧自己的適時表達。更直接地說,民眾在民主政制發展再看不見未來,抗爭無用,代價巨大,正在尋找的精神寄託,變相形成一種造神運動。試想想,梁天琦在獄中的六年內,像許采蔚和錢詩文對梁天琦的懷念之情,還可以怎樣表達?聽完《初一》,會令你願意站在街頭,為梁天琦發聲?它比「今天我」的「行禮如儀」更可怖:聽完《初一》唯一的反應,就是哭泣。

聽完「良善如你/或愚昧如你/天高地厚都可以置諸不理」這幾句,出現兩個「你」字。聽完「旗幟高飛/變理想那地/哪位像你有這般勇氣」這幾句又再出現一個「你」字。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哭泣,都因為、都只有「你」。可是,旺角當晚其他實踐勇武的人呢?難道就只有梁天琦?「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是抗爭者盼人體諒自己不怕跌倒都要追求理想,都被人批評「無用」「消耗民氣」;《初一》移情於一人,其人亦不會樂意見到運動只有他一人被看到、其他人被忽視,歌曲創作者如錢詩文,本來就是關心社運動向的人,亦是社運顯赫人物身邊的要好,今天竟然為自己的創作辯護。如果真要反駁「浪費政治犯無嘅自由」,不如先為這幾年被譏「唱K文化」的所有人說句公道話?不如為旺角被捕囚幾年的老中青年寫幾首歌,都為他們哭泣,好嗎?

回到文章開首所述的「喊濕一包紙巾」。我在聽到梁天琦判刑當天,同樣寄予無限同情,稍有不同的是,我沒有忘記梁天琦說過什麼、做過什麼;修正了什麼、承擔了什麼。

這幾年,幾代大學學生會組織都有思考八九民運於香港的意義。他們的言論,引起許多中年老年不滿,卻不能否認,這群不滿的老海鮮們,未能走出當晚在電視機看到屠城血洗的情緒,事後學運被放大,至於工運,到李旺陽出事,許多心懷六四情結的人方知當時的工運力量,像李旺陽這種默默堅持至死的人,比起許多被放大被造神的學運領袖,顯得更像我們需要敬仰的「神」。可惜的是,香港一直都太習慣消費情緒,太習慣把焦點集中於一人或幾人身上,在他們身上投放自己的希望,在他們受苦的時候,自己在場外在牢外為情緒立碑建像,為了不要忘記這群人的付出,豎起一個形象,要他要她要祂物質上的存在,提醒自己不能忘記他她祂,而自己還可以做什麼?有想過嗎?結論是什麼?

龍和道之亂,已經證實「勇武」是打不過「對手」的。當晚的抗爭者,未能獲得大眾同情。年初二旺角之亂,起初是要守護小販,其後有人安排保護裝備,又有網上造圖,以簡明的圖案設計教人如何「勇武」掘磚,「勇武」似乎見效。如果黃台仰、梁天琦沒有「遊行」,沒有人從某貨VAN拿出裝備,這場混亂未必會釀成多人被捕被起訴的事件。與龍和道之亂一樣,無人同情;與龍和道之亂不一樣,被判刑者不計其數,而梁天琦,只是其中一人。

再看梁游宣誓風波引起的政治危機。梁天琦儘管在立會補選輸了議席,卻引起更多人認同「進入議會,可帶來改變」,為選民、梁天琦支持者與準備進入議會的人帶來希望——原來「勇武」是有人支持的。梁游被DQ,則大大打擊這群為數不少的梁天琦支持者。他們以為梁天琦可以為香港帶來改變,原來抹殺希望的力量,可以那麼大。先有政治思想與行動不成熟的準議員行為失誤,再有當權者乘虛而入,繼而趁火打劫,再奪走四席,一石六鳥,連不支持梁天琦的人,都因此「亂箭插於雙肩」,心如刀割,甚至不再支持泛民。

這一兩年以來,梁天琦路線明顯已經修正過來:從擁護並實踐勇武抗爭改為認同和理非,不少「本土派」KOL 不以為然,被捕並且獲得泛民中堅廣泛支持,光環普照,KOL似難再為「勇武抗爭」推廣?梁頌恆一直被傳聞所擾,認為他截的士是「逃走」。不過,就算他不是「逃走」,亦可歸納為「散水」?

「散水」是「本土派」KOL近年經常譏諷左翼的「本土派」學術詞彙。再看曾經留言「寧為玉碎,不為瓦存」的黃台仰,許下豪言壯語卻潛逃無蹤,以為他會堅持信念不計犧牲?不過,看到香港絕望至此,相信無人會怪責他。

今天,仍期盼命運自主的民主追夢者,心理陰影面積底有多大?和平/勇武抗爭?同様被捕!散水/逃走?一是千夫指,一是被譏笑,甚至無家可歸。如果做不了「梁天琦」,要做「黃台仰」亦無補於事。年輕人無法改變制度,政府不打算安撫年輕人;擁護社運領袖人作歌寄託本無不可,藝術創作與情感寄託固然值得敬重,可是泛民支持者與梁天琦支持者,有沒有為梁天琦兩年以來為香港帶來的影響有所反省?梁天琦的抗爭行動換來六年刑期的代價,黃台仰的抗爭行動換來逃離香港,不為玉碎只為瓦存。兩人叫香港年輕人抬起眼望望示範了什麼叫絕望,回到「唱K文化」,繼續「情花毒」(六四情結)的情緒宣泄,甚至用「唱K」來記住一個人而忘記一群人。如果為的是肯定自己的藝術創作,就要檢視一直被惡罵的「唱K文化」到底是否值得重來——是否由歌頌梁天琦而重來。

我們暫無出路,有人用情緒來探索出路。三十年前香港實踐過了。百萬人大遊行,然後呢?維園悼念,然後呢?香港人仍未認清對手的實力,更未認清自己的實力;既然如此,未見出路,深思檢討,試尋出路,總比發帖寫「還記得與天琦吃飯那天」甚或唱一首為他而寫的歌,來得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