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關大台的爭論又起。有人請青年抗爭者交棒給泛民議員的大台，但也立即引起「你想運動退場及重建大台」的指責。也有人覺得擔心是有鬼在搞分化：「我地內部：分化越黎越多，勇武開始捉左膠，左膠開始搞大台，現場既物資越黎越豐富，但引起既迴響越黎越細。」1
我想起一個故事：兩老在一座墳前吵架，一個說上面寫的是魯參之墓，一個說是曹參之墓。有路人走過，兩老請他評理，路人笑説：兩位都錯，上面字跡幾近泯滅，哪裏分辨到呀！
文學比喻很好，文學比喻很壞
使用「大台」這個比喻，來進行政治討論，傘運早已有之。反送中運動更加把文學比喻發揚光大，實際在指導運動。最有名的便是「be water」、「兄弟爬山，各自努力」，「不割席，不分化」等等。但越到運動後期，這些俏皮有用的比喻，便越突顯其局限。周保松在面書問：「隨著事態發展，大家爬的是否同一座山，大家會有分歧；就算爬的是同一座山，如何爬也會有分歧…所以，爬哪座山才好，怎樣爬才有效」？
「周保松，係和理非，梗係咁講」。但有趣的是，7月24日連登有篇文章，或者説明了在連登仔女中，其實也有人在努力思考。727非常關鍵。唯一一次不能各自爬山，强調「727 衝親就死得，莫講話圍村燒村。…這件事不能各自爬山，因為牽一髮，動全身。一鑊熟。請三思。」這位作者强調「唯一一次不能各自爬山」，問題是，甲可以這樣講，那麽，乙當然也可以，丙更加可以…結果，就會出現很多次的「聯合爬山」了。這樣的話，請問「各自爬山」這個比喻，還有什麽指導作用？
文學比喻很好，它在政治抗爭中定有位置。不過，文學比喻的問題是歧義太多，無法在公共辯論中具有指導作用。運動越深化，其局限便越明顯。從事社會運動，需要甚至更需要有政治的分析：每次戰役的策略選擇，如何達到效益最大化？效益如何量度？每個選擇的背後，又是根據什麽利害關係的分析和什麽種類的價值立場？除了策略性分析，是否還需要有全局性的戰略分析？總之，多點政治分析，少點文學比喻，唔該。
咩叫大台先？
現在就讓我們政治分析一下這個恐怖詞語「大台」吧。反大台幾乎成爲年輕抗爭者的共識。但究竟什麽是大台？我在網上找不到像樣的解釋。大概意思是以「大台」來比喻社會運動領袖在大型舞台上發號施令，是個帶有貶義的比喻，謂領袖操縱社運。的確，從1970年代末開始的那一代社運，往往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動員方式。有趣的是，這種模式只是對群衆自主性萬分戒備，對中共卻非常信任—相信它會給港人普選。8.31決定徹底宣佈舊路綫破產。於是社運鐘擺便擺向另一個極端，變成無領袖、無大台。在現代通訊革命下，崇尚自發的激進青年，以直接行動（direct action）而成爲反送中運動先驅，剃林鄭及其黑警的眼眉。這種成績讓人刮目相看，也使到大台一詞變成過街老鼠。
但「大台」真的與群衆自發性／自主性對立、只能二選一嗎？究竟什麽是大台？大家不妨比較一下以下各種「大台」：
- 領袖由著名人士自我委任或委任別人擔任；
- 領袖由所有持份人選舉產生且定期改選；
- 領袖由所有持份人選舉產生且可以隨時撤換；
- 領袖由抽籤決定；
- 沒有領袖，一切決策由大會民主決定。雖無領袖，但由於有大會民主，因此需要有個物理上的「大台」，所以也可稱為「大台」；
- 一群人在舞台上舉行討論會，沒有領袖，不做決策；雖有主持，也容許台下輪流發言。傘運有之。
第1種完全沒有民主成分，而2-5種則有不同程度的民主成分。第6種更只是齋討論的大台。六種「大台」，各個不同，但如果不分青紅皂白，全盤否定「大台」，豈非把嬰兒連污水全部倒掉？現在反大台的意見，都認爲凡有政治代理人，就會有背叛人民的危險。誠然誠然！但是，現在反送中運動不是在追求雙普選嗎？雙普選不就是典型的選舉民意代理嗎？你又爲什麽去追求雙普選呢？在運動目標上堅持雙普選，在運動内部卻堅拒任何代理（管它是經選舉產生還是不經選舉而產生），這豈非自相矛盾啊，兄弟姐妹們？
直接行動與大會民主
我一直認爲，代議民主很有局限，認爲須以直接民主為主。當然眼下來説，既然代議民主是主流，而它雖有局限卻總比專制好，那麽先爭取實現它也是好事。同樣，我們的目標既然是爭取民主，那麽，我們運動内部也需要以民主為規範，因此我們當然有理由拒絕過去那種脫離民主監督、大佬在台上發號施令的群衆運動模式。但這不能變成否定一切「大台」。你嫌間接民主不夠民主，好吧，就採用直接民主吧。不論哪種民主，都需要有個物理性的「大台」的。有人説，我們是搞直接行動，我們不要什麽商討，我們不要什麽代言人或者成規！是嗎？直接行動就一定和商討／選舉代言人／成規等等絕對矛盾嗎？事實上，不論是2011年占領華爾街運動（後來擴展到世界各地），還是去年以來的法國黃背心運動，這些都帶有强烈的不信任政黨的直接行動，統統也有舉行全民大會／廣場大會的。關於這方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