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於2007年5月16日《明報》「世紀‧我的十年」)
回歸十周年在即,編輯來電約稿,寫寫十年來的變化與感受。放下電話,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十年前,我們都在做什麼?
記得回歸之前,大家討論得最多的問題之一是:香港的社會/政治制度、文化價值以至生活方式,隨着政權更替,會否改變?還記得回歸當晚,跟友人在會展場外附近等待倒數,由於沒有帶備任何收音機或手提電視,政權移交儀式的現場情况,我們在場外是既看不見,也聽不到的。但奇怪的是,當我手上與心裏的指針指向凌晨十二時,隨着天上炸過稀爛的煙花,四周卻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表面上,一切都沒有明顯的改變,但事物卻彷彿有點不一樣了,至於那是什麼,當時卻始終說不上來。也許是對於未知的恐懼,但我總相信人擁有一種強大的直覺能力,能夠先於理智的洞悉先機。
事實上,在後殖民的年代,殖民的魅魑魍魎,從來沒有真正的消失,又或者,更準確的說,殖民還沒有變成魅魑魍魎。回歸了,殖民的文化與政治邏輯,並沒有消失,而是變得愈來愈光天化日(董下曾上是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但與此同時,在國族論述的遮蔽下,殖民問題又比回歸以前更加隱閉。一切都沒有明顯的改變,因為一切都在變本加厲,但一切又彷彿還無法言說,還無法說得清,直至去年的天星運動。
如果要談個人在過去十年最大的改變,我想是身分認同意識的真正誕生。記得回歸之前,所謂香港人的身分認同,往往是建基於對時間(未來)的恐懼,市民的日常生活基本上還沒有受到根本的挑戰,在資本主義與功能組別化社會的運作邏輯下,社會無可避免地處於零散化的狀態,而所謂「集體」身分認同,說到底都是虛的。但十年下來,殖民與資本的共謀,由暗室裏的扯貓尾到光天化日下的手牽手,市民的日常生活「空間」與秩序,已在不知不覺間被一點一點的蠶食掉。生活的「空間」被蠶食,身分認同意識才焉然誕生,身分本身才成為一個問題,而且所謂身分問題不再來自(一個假想中的)外部,而是來自香港社會的內部(矛盾)。於是,原本孤零零的個體上街,然後發現了彼此,並嘗試尋找一種可以把當下現狀說清的共享語彙。
十年過去了,一切都沒有明顯的改變,但事物卻彷彿有點不一樣了:「在同一個世界同一路上/你遇上另一個人/你們選擇進同一間餐館/點同樣的菜喝同樣的飲料/你發現他說着同樣的話/做着同樣的小動作同樣的停頓/但你總覺得有點不一樣/當一切都彷彿沒有什麼不同/你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變成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人》)這世界真的沒有改變嗎?其實這世界早已改變了。讓我們等待下一個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