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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小銀狐——搏牛之虻黃浩銘

今屆陳偉業在名單第二名,力推黃浩銘當選(攝:王瀚樑)

(獨媒特約報導)ICQ,一個已退出歷史舞台的網絡通訊工具。那時候不需要驗明正身、實名登陸,「孤獨小銀狐」是黃浩銘的ICQ戶口名字。

「唔記得喇!」黃浩銘其實已忘記這個網名的由來,亦忘記了ICQ號碼的那串數字。中學的他孤獨嗎?「可能係啦,冇乜朋友。」黃浩銘努力回想。

訪問過程,很多事情的細節黃浩銘都忘記了。這或許回答了我們訪問前最大的問題:經歷了如此多挫折,為何仍然未離開——那些不快的過去,黃浩銘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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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在長毛的辦公室進行,10月黃浩銘能以立法會議員的身份回到這裡嗎?

議員

連續兩屆在區議會選舉落敗的他,正競逐立法會選舉新界西直選,這是他的頭一次。

黃浩銘就讀中一那年,同學為他改了個花名叫「黃議員」,因為他「多嘢講」。黃浩銘否認是因為從小立下志願擔任議員,中學時期也沒有出選學生會的履歷,只曾擔任「少風紀」。

他讀中一A班,是成績差的班別,那年全級204人,他考第200名。「少風紀」的職責,是管理所在班別的紀律。黃浩銘形容自己十分嚴格,全班被他管得貼服,老師們也十分驚奇,問黃浩銘有何板斧,「氣勢、強權囉。」同學們背後如何說他?「扮撚曬野囉。」

黃浩銘不受男性友人歡迎,女性佔朋友的比例是壓倒性。他不會與男同學「打波」,「打交」倒是有。參加的課外活動也十分「女性」:舞蹈組、管弦樂團、敬拜隊。他懂得三種樂器:長號、小提琴、鋼琴,最喜歡的是鋼琴,考到七級,中三那年勝出沙田區的校際初賽,但在決賽落敗。

「議員」的外號不能總括他的中學生涯,「耶撚」(基督徒)則可以。

中三那年,他在朋友介紹下開始「返教會」,自此成為基督徒。「信仰改變了我很多」,此後教會佔據了他「孤獨」的生命,成績不斷上揚,2007年入讀理工大學社會政策及行政學系。學系那年頗受歡迎,共有1,500人報名,600多人獲面試機會,最終只取錄25人,他是其中之一。黃浩銘形容當時面試的情況,手舞足蹈,明顯地其議員特質又壓倒了其他面試者。

揀選這個學系,還不是因為想從政?黃浩銘斷然否認,他說,2008年他首次在立法會選舉投票,投的是民主黨黃成智,原因只有一個:黃成智也是基督徒,他根本不知道甚麼是政治。

青年

「激進」、「八十後」,是那個年頭的關鍵詞。

不過2003年七一遊行、2007及2008年保留天星碼頭及皇后碼頭運動,並無對黃浩銘產生影響。

他關心政治的起點十分清楚,就是時任社民連主席黃毓民,在2008年立法會選舉九龍西論壇大罵民建聯李慧琼的影片。黃毓民是他的政治啟蒙老師,他開始成為那年代被定義為關心社會、關注「後物質」的激進青年。

這段在2008年的影片,注定在香港選舉史上有很重的地位。

黃浩銘開始收聽Myradio黃毓民的節目,同年自己填表加入社民連。那時候社民連在三區直選中勝出,氣勢如日中天,每週也處理大量新會員入會申請。社民連定期在尖沙咀會址辦會員茶會,黃浩銘已不記得其他出席者是誰,只記得那是第一次認識陶君行。

入會之後生活倒是如常,沒有立即「被組織」、「被挑選上位」,他也只是「掛名會員」,沒怎麼參與活動。黃浩銘媽媽知道後,只道「你想以後冇得返大陸?」,他則覺得「值得」。對於入會也沒有甚麼想像,只覺得是一種支持。

2009年底是轉捩點。

是年社民連提出「五區公投」,在五個直選選區辭職,引發補選作「變相公投」,爭取在2010年政改方案落實2012雙普選。五區公投建議獲公民黨支持,連同社民連的三位議員「湊齊腳」五人辭職,而「民主第一大黨」民主黨是否參與成為關鍵。民主黨黨鞭司徒華在年底對五區公投的立場由支持變為反對,並於12月13日的黨大會正式確認。

那時時興「網民自發」,黃浩銘組織了人生第一次示威,相約了6名網友,打算在民主黨黨大會當日抗議,「我哋寫句口號『司徒華你好』,諷刺佢係鄧小平、老人政治。」這個臨時聚合傾出來的東西愈來愈激,在黨大會外跪拜、上香,又買來花牌。「開頭驚無人,但都有十幾人喎。」這班「網民」後來也算是有名有姓,當中有「維園阿哥」任亮憲、城邦派中出羊子。

另一場與五區公投同時發生的運動是反高鐵。12月18日,立法會財委會第一次審議669億高鐵撥款,黃浩銘到立法會外出席反高鐵集會。那時候社民連並無「吹雞」包圍,他自製一塊示威牌到場,那日在泛民主派力阻下,無法表決。

1月16日,立法會財委會強行通過高鐵撥款,黃浩銘第一次衝鐵馬、堵路、被警察抬走,由和平示威到激進,他形容,憑的都是一腔熱誠,「覺得啱就做」。


蘋果日報拍下黃浩銘參與反高鐵堵路。

行委

五區公投運動期間,那時還是「積極義工」的現任社民連主席吳文遠,在深水埗街頭嗌咪宣傳五區公投,黃浩銘在另一名會員引領下到街站幫忙,第一次接過咪高峰在街頭演講,兩分鐘後無電了,他繼續演講,圍了四五十人,由此「被相中」。2010年,社民連行政委員會換屆,陶君行接過主席一職。社民連的行委會選舉實行的是內閣制,黃浩銘是其中一名行政委員。

由會員到行委,有甚麼分別?「變咗有責任參與社民連工作。」黃浩銘全身投入五區公投運動,那時候的旺角西洋菜街行人專用區,政治當道,遠沒有現在的商業化、娛樂化。「落去嗌咪,可以圍三四百人。」

5月4日及5月14日,在尖沙咀九龍公園及百週年紀念公圍,分別舉行了五區公投造勢大會,黃浩銘第一次擔任千人集會的主持,5月4日一場由社民連舉辦,5月14日則由社民連及公民黨合辦,同台主持是毛孟靜,那時黃浩銘才21歲。

2010年5月14日,公民黨及社民連在公投前夕舉行造勢大會。

5月16日的五區公投投票率最終只有17%,雖然五位辭職議員全部重返議會,但在建制派缺席下也難言勝利。同年民主黨在政改方案投下支持票,立法會議席由60席增加至70席,從此立法會選舉方法多了一個功能組別叫「區議會(第二)」(超區)。

形勢急轉直下。

2010年,黃毓民門生「維園阿哥」任亮憲獲祝福下,在社民連行委會補選中勝出,加入「陶君行閣」,互不信任的風氣開始在社民連成員之間出現,而黃毓民與陶君行之間的衝突愈演愈烈。最終在2011年以黃毓民、陳偉業等數百名會員退出社民連告終,表面的分歧,則是應否在2011年區議會選舉狙擊民主黨。

「2010年七一,由金鐘太古廣場一直去到灣仔都係紅衫,我們的風頭一時無兩。」2011年1月分裂後,社民連幾乎失去一切,黃浩銘以「風聲鶴唳」形容,「年宵俾人笑我哋冇人,影張相之後劃條黃色線,話『生人勿近』,俾人冷嘲熱諷。」長毛梁國雄也灰心,「去年宵,擔口煙,企一企就走。」

但黃浩銘沒有灰心,相反是咬緊牙關,他說,自己「唔輸得」,要堅持。

同年公佈的財政預算案,超級保守,被批評為「守財」,對水深火熱的民生問題視而不見。財政司司長曾俊華被問到一份栗米班腩飯價錢如何,不懂作答。

3月1日,行政長官曾蔭權到科學館出席辛亥革命紀念活動時,黃浩銘聞風與黨友到場,他拿著黨友準備的粟米班腩飯,向到埗的曾蔭權質問。「真係前世未見過特首同我咁近!我仲唔追住佢?『曾蔭權,知唔知米貴?』」飯盒很快便遭保安推跌在地,黃浩銘隨手拿去飯粒,繼續追問。

曾蔭權進入科學館後,黃浩銘一行亦以公眾身份進入開幕禮,「到依家都唔明點解會入到去。」於是再衝一次,搶去曾蔭權的咪高風,一名黨友被捕。曾蔭權事後到瑪麗醫院驗傷,聲稱胸肋骨受傷。

黃浩銘回想,當日長毛亦有到場示威,但他並沒有通知其他黨友,而是自己在台下高聲抗議,「無夾過,佢(長毛)引開咗保安,我哋就衝上去。」黃浩銘形容,這次之後長毛「開始返嚟」,雖然社民連分裂,但仍有一班同路人。

這位「栗米班腩男」,意外重新激發長毛,自此之後社民連的行動愈走愈前。

同年的3月6日反財政預算案遊行,社民連成員與其他社運人士首次在中環堵路,113人被捕。4月11日,社民連成員又衝擊港鐵競步賽開步禮,時任運輸及房屋局局長鄭汝樺花容失色。那年社民連引領示威風潮,進入港鐵站貼貼紙示威,「依家連方國珊都去(港鐵站)示威。」

2012年大學畢業後,黃浩銘就成為梁國雄議員助理至今,擔任「拉布」的後勤,準備動議及發言內容。2014年社民連換屆,黃浩銘成為副主席。

今屆立法會選舉,人民力量與社民連結成聯盟參選,陳偉業排在黃浩銘名單之後,經歷2011年分裂後,如今又走在一起。

「社民連和人民力量的關係,是透過拉布建立起來。過去幾年因為拉布,我去欣賞陳偉業和陳志全,他們好努力、盡責」,「陳偉業唔戀棧權位,願意支持一個後生仔。」他的寄望,是新一屆立法會的非建制派議員,一起多發言、提修正案「拉布」,抵抗不公義的法案和撥款,對政府施以最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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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力量、社民連組成選舉聯盟。

被告

黃浩銘一共12次成為被告,總共被控15條罪。

第一次成為被告是2011年,當然是因為那次在科學館令曾蔭權尷尬了,罪名是「公眾地方內擾亂秩序行為」。今日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黃浩銘,回想當日,他的律師跟他說,有機會判監六個月,他怕了,最終罪名不成立。

不過政權也已下定決心,要以法律阻止激進行動。就在脫罪當日下午,黃浩銘立即因為3月6日中環堵路被落案檢控,今次罪名是「參與未經批准集結」及「協助組織未經批准集結」,他首次認罪,第一次在庭上讀自己寫的陳情書,結果判罰款1,000元。

再次因示威被捕在2012年,國家主席胡錦濤在七一前夕訪港,黃浩銘與黨友在北大嶼山快速公路懸掛示威橫額,被控違反《道路交通條例》,他首次嘗試自辯。「律師講唔到我要講的政治理念,要守規矩。」他在律師朋友幫助下,自己翻閱案例及準備問題,「警察俾我盤到耳仔都紅曬。」最終罪名成立,判罰款4,500元。

面對連串政治檢控,黃浩銘沒有減少「危險性」行動,對於可能的法律後果,他說「無咩所謂啦!」

法律無法阻止激進行動,政權也急了,雨傘運動期間,示威的危險性急劇上升。

黃浩銘最感到緊張的一次,是雨傘運動旺角清場日,他從人群中被警察飛撲拘捕、在地上拖行,拉到亞皆老街無記者一處拳打腳踢,警察不斷「屌你老母」,他左耳流血,記得當時曾說「差唔多啦?」警員將綁住他雙手的索帶索到最緊,雙手「無血到」,變成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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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角佔領區清場前一刻。

村長

成為「村長」,是在2014年6月13日。

立法會財委會審議新界東北前期工程撥款,6月13日會議結束後,有示威者搬來鐵馬,擬撞破立法會玻璃門,黃浩銘出手阻止,因為一句「村民唔係咁諗」,令他遭網民戲稱為「村長」,又被指「阻住抗爭」。

「我叫你唔好,然後你要做,我就話『你做吖』,咁佢就驚,唔做。」黃浩銘事後被控「非法集結」、「企圖強行進入」及「妨礙正在執行職責的立法會人員」三項 ,後兩項脫罪,第一項則被判120小時社會服務令。「我咁樣都要做120小時社會服務令,你試下咁樣撞吖,你要坐監呀!」黃浩銘堅持自己當日阻止示威者的行動正確。「唔好一時衝擊做過火的行為,會令以後的抗爭很洩氣,愈來愈少人,愈搞愈頹。」

黃浩銘並無求情,在庭上堅稱無悔意,本來無悔意是不能判處社會服務令的,不過裁判官稱黃浩銘曾向感化官指願意履行社會服務令,亦算是有悔意的一種,沒有判黃浩銘入獄。對於這個結果,他十分滿意,「俾人睇到我們的承擔,才會覺得我們OK、唔係癲嘅」,「你贏到圍外人的尊重,才可以將理念傳開去。」

因為要趕選舉,黃浩銘已完成120小時社會服務令,工作包括在老人院控制升降機,到幼稚園油油、釘文件。他形容工作苦悶,「感化官成日話會學到嘢,我完全聽唔入耳。對我來說,得一樣嘢聽得入耳,就是這是你要承擔的代價。」

村民

黃浩銘的家,在沙田下禾輋村,他的爸爸是「真村長」(居民代表),是建制派公民力量成員。

村民往往給人的一種印象,有一種鄉村的草根味,村民身份對他可有影響,黃浩銘一口回答:「無。」

不過他對下禾輋,有一種難捨的「家」的感覺。2011年,他決定參與區議會選舉。「真村長」勸他轉區,「佢話啲人太老、太盟塞」,長毛也不贊成,「唔好選自己屋企,輸咗尷尬。」黃浩銘不聽,結果落敗,「(第一次參選)事後三個月唔敢面對街坊,連謝票都無。」

「地區工作」卻意外令他修補了和「真村長」的關係,黃浩銘提議很多事情要「真村長」跟進,「佢明白到我哋係為街坊服務。」

「真村長」在今次立法會選舉,也有到街站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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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參選區議會,與鄰區人民力量參選人李煒鋒合作。

責任

公投的日子是2010年5月16日,一日前,已拍拖3年的女朋友說要分手,「話我成日唔理佢」,那晚他無法入睡,但翌日繼續堅持拉票,「幾唔開心都好,這是我的責任。」

2011年4月9日,女朋友再次受不了,要分手,黃浩銘大受打擊,第二天上午仍然出動示威,「我要負責任。我call這次行動,冇理由我唔出席」。

黃浩銘常常將「責任」掛在口邊。「作為一個抗爭者,負責任好緊要。一個不負責任的抗爭者,沒有資格說服人走你的路。」

區議會已經兩次落敗了,首次參選立法會,有資深議員、人民力量陳偉業排在名單第二位。對於今次選舉,黃浩銘明言十分緊張,但他說最擔心的是令其他人失望。「人哋真係有期望,自己都真係想做到啲嘢」,「社民連、人民力量走的抗命路線,有年輕的人可以接棒,對我們延續這條路線有積極作用。」

直接問黃浩銘,為何你仍未放棄?他只說「要努力再努力」,「要對自己有信心,用我們的紀律、風骨,說服更多人加入我們。我覺得香港人一定會信我們這一套。」

「俾人打做『左膠』、『大中華膠』,的確對我有損害,削減我們的抗爭力量。但這些風潮你都要頂,冇得你唔頂。長毛、陳偉業那時反領匯,咪又係咁頂。我覺得這一點我和他們相似,硬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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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支聯會六四遊行。

新界西其他參選名單:陳恒鑌、何君堯、黃俊傑、馮檢基、周永勤、田北辰、梁志祥、黃潤達、朱凱廸、郭家麒、麥美娟、尹兆堅、李卓人、湯詠芝、張慧晶、高志輝、鄭松泰、呂智恆、鄺官穩。

新界東其他參選名單:林卓廷、容海恩、方國珊、李梓敬、葛珮帆、張超雄、范國威、陳克勤、侯志強、鄧家彪、楊岳橋、麥嘉晉、李偲嫣、廖添誠、陳云根、陳玉娥、黃琛喻、鄭家富、梁金成、梁頌恆。

記者:黃俊邦、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