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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命可否同舟?——今年車公簽試解

年初二,我作為臨時受命的解簽師傅,追隨一眾八十後青年前往車公廟求簽。本來我們並不相信鬼神之力,但是車公早已由大將軍變成了為貧苦大眾服務的一個草根小神,他不應該再被權貴利用。而我之所以願意強做解簽人,正是因為我認為:「每年即使代表香港的權貴無論求得何等不堪的下簽,都能自圓其說,做出正面讀解,以粉飾太平。而作為遠離古代隱喻的當代讀者、普羅大眾,則因為對傳統的陌生而被剝奪自己闡釋自己命運的權利。」我們不但要掌握選擇權,還應自主解釋權。

如今車公愛民不愛官,所以歷年官方求簽都沒有太好的結果,常在車公面前碰一鼻子灰。今年劉先生在層層保安和鄉紳圍擁之下,唸出他所求之簽的第一句:「威人威威不自威……」的時候,我不禁朗聲大笑,車公真是大快人心!此簽明白如話,直斥其非,即使御用解簽先生要委婉維護也勉為其難,接下來三句也是句句示警——不過,我先賣個關子,因為我是來替八十後青年服務的,且等我先看青年們得到的啟示。

去年李雨夢求家宅求得神秘一簽,今年由MIKI為本土社區求家宅平安,結果出現了比去年更弔詭的結果,她求得的竟然是和去年劉皇發所得的是一模一樣的五三簽中簽:「睽別家園歲月多,不知家內若如何;昨宵一夢真端的,今日人傳信不訛。」解曰:先難後易,凡事可許。若道是命運循環,是耶非耶?實則更有深意在此循環之中。

對此簽文,去年我的解讀是:「一個離家甚遠的遊子、作了一個不知是吉是凶的夢、只能靠傳信人來告知自己家園的消息,那是非常可悲的境地……『家園』之隱喻,豈不是指香港這個遊子已經日益摒棄遺忘的根源價值——比如說菜園村所代表的家園觀念,當遊子坐上高速離家的高鐵,家園就只剩餘是飄渺一夢、甚至蕩然無存」,其實相當於警示香港政府不要有港無家,要自身眷顧自身的過去和未來,不要僅聽人言。但很明顯去年此遠離自家價值的香港幽靈仍執意前行,毫無返鄉一看之意,只是任憑北面高人指點、愈走愈遠。

所以今年車公重發此簽,其一訊息就是指出過去一年香港毫無寸進。同時還有一層意義因為求簽人和求簽目的的不同而彰顯。官府求簽,向來問的是一個抽象的籠統的家園:香港之命運,而八十後求問的卻是具體的一個個本土社區——當然也包括即將被抽象家園吞噬掉的具體家園菜園村。後者雖小,卻是真實有血有肉的存在,前者雖大,卻虛無縹緲,而且分分鐘只屬於中環和半山。後者的家園夢破滅於前者的富貴夢,高鐵正是夢中黑手。但兩個求簽人卻求到同一簽,難道不正是當頭棒喝?香港價值能否完整,正存在於每一個小社區的價值完整,兩者命運相綁,卻不知道同舟共濟,前者常常要求後者為大局犧牲,其實是自噬其身,最終無家也無港,香港就真成了一則「盛世傳說」:一個漂浮在夢境靈薄獄中徬徨的幽靈,窮得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今年李雨夢為勞苦大眾求財運,得九二簽中簽:「人生何在逞英豪,天理人情只要公;天眼恢恢疏不漏,定然作福福來縱。」第一句馬上讓我想起劉皇發的「威人威威不自威」,兩者完全是一唱一和,矛頭直指權貴的擁權自重,「威人威威不自威」妙不可言,四個威字各有千秋,可以解讀為「靠威嚇別人來顯示自己的威風並不是真正值得自豪的事情」,說什麼強政厲治、什麼車毀人亡,都是威人威威而已,強「逞英豪」,均被下句「只當著力有箴規」破解——此句又呼應我們所求得的「天理人情只要公;天眼恢恢疏不漏」,正所謂「人在做,天在看」,車公告訴權貴天道自在、天網恢恢,任何不公於天理人情的事情都要受其規管。

落到財富一事,香港最不公的當然就是社會資源的分配、機會與收穫的分配,貧富之不均已經在全球名列前茅——這樣一個黃金面具粉飾下的矛盾之地,又有何威可言?而所謂「定然作福」,則是指人人均有獲得幸福的權利,這是天賦人權,只要爭取到公平社會,幸福就是縱橫於普世的幸福。

而劉簽的後半「白登曾起高皇閣,終被張良守舊圍」非常費解,蓋因用典複雜,漢皇白登之圍看似因匈奴而來,實於棄張良所薦之長安而盲目擴張疆土時已經埋下伏筆。但「曾起高皇閣」卻令我想起2009年劉皇發所求得下籤「君不須防人不肖,眼前鬼卒皆為妖。秦王徒把長城築,禍去禍來因自招」之「徒把長城築」——無論漢皇秦王、高鐵華屋,都是虛空,都是捕風,一日不破盲目發展之迷思,香港就依舊是自築圍牆而已。

八十後的最後一簽由可樂為社會運動問事業前程得四二簽,貌似中簽卻是最好不過的上簽。「前者披星帶月來,多方魚獵未思回;今朝天上加恩澤,自有麟兒現出來。」最為貼切不過地概括了香港社運的過去現在與將來,經過多年的披星戴月、前赴後繼,如今社運諸子戰鬥於各領域,不是不能回來,而是未打算回來,所謂「成功不必我在,功成其中有我」的精神就是這樣。恩澤自天,乃是天理人情之天,我們所捍衛的人間之道竟將賜予我們超越現實的成功——麟者,仁獸也,「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社運不拘泥於一時的得失,當看長遠的精神建設,這也是星月和漁獵所鍛煉出來的成果。

(刊於今日信報《出離島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