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異地,百感交雜,草書幾筆。
一)義憤與擔憂:是否內部戰爭?
二)獨立調查委員會、祈禱
三)二零一四年:血腥鎮壓的惶恐和政府承諾
四)Be Water,我們流向何方?
一)義憤與擔憂:是否內部戰爭?
我從台灣搭飛機回加州的航程上,看畢一套在BBC播放的紀錄片They Shall Not Grow Old ,以科技還原黑白影像,講述一戰期間英德大戰,少年從軍的辛酸經歷。影片中提到一次大戰之始,不少未夠19歲的少年自願報大年齡,以便加入軍隊,仿如不少年輕人中學之齡,已要隻身赴奔前線,頭披盔甲,面帶眼罩,扣上口罩,手抓雨傘,三五成群地游走在前線後方、橫街大巷、天橋商場之中,一箱箱清水、生理鹽水、寶礦力、膠紙左搬右扯,與警方搏奕。
紀錄片中的一批少年在戰役中成長受訓,開頭還有著青澀的氣息;但在戰爭中漸漸歷經生死別離,間或遇到槍林雨彈、埋伏炮擊,在在身心受挫。戰事末期,英軍俘虜德軍,席間對話共識竟在誰勝誰負,已不重要。身心疲憊反倒壓到了不少人的精神心志,戰事最終英軍獲勝,但前線軍人已無力慶祝,一片寂靜;回到英國本土,並無特別技能,更面臨生計難覓的景況。
面對警方在六月十二號一百多發催淚彈、橡膠子彈和布袋彈槍擊示威者眼球、頭部、身體,到近日血液橫飛、血流披面不計其數。胡椒彈及噴霧四出、屈曲手腕、警棍亂揮,骨折紅瘀青,天橋人險墮,險象環生,讓人感覺香港近乎是進入了民間內部戰爭的狀態。
警隊當然可以繼續自我稱許除暴安良,但也難避指責為政權鎮壓人民的工具。催淚彈等警方的配備本就是戰爭科技的產物,在後戰爭期移植成人群管理,如何再自我安慰並非為政權服務、政治中立、只著重法紀的三萬人警隊,在如此無政府狀態下放任施暴、情緒失控,也會成為情緒高漲的戰爭機器。
終局如何,難以預料。但撫心自問,試想一群年輕人早在十多二十歲之齡,已被迫看破社會權貴和政府高官的虛偽和表裡不一,要他們如何能繼續在已然破產的一國兩制中生活下去,埋醉一套由獨裁權力和金錢宰割的社會秩序呢?
高官權貴的成人姿態,教少年聽在耳裡心裡,是何等滋味?社會賢達希望別人明白事理,道出歪理來卻面不紅耳不赤,不但教人羞恥,更讓人明白原來這等道德下流的一國兩制,就是當下的中國香港。香港的特首沒有個人意志,更不能代表香港人,那麼這個特首代表誰人呢?但港人又不能罷免林鄭,又不能選他人上去,叫人如何尊重一國兩制、又為什麼要尊重一國呢?
看在眼裡、聽在耳裡、鑲在心裡,如何能對政權生信呢?如何能對問責官員生敬呢?如何能忍受粗暴議政不加審議的立法機關不是垃圾會呢?中共不能信、特區政府不能信、立法會不能信、政客不能信、警察不能信、權貴成人不能信,還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呢?
二)獨立調查委員會、祈禱
香港的社會賢達真的想促成一個獨立調查委員會嗎?為何不聯手促請特首林鄭月娥公開成辦此事呢?香港的精英眾多,私下游說或共同聯名,放下形象和包袱,走在前線擔起責任,這事真的很難辦到嗎?如果特首林鄭月娥真的有膽量為香港做一點事,可以抵著北京的意旨,也抵著自己的硬頸來為香港成辦一點她最後可以做到的事嗎?香港的建制精英能頂著冒犯北京官員的風險,為香港辦點事嗎 ?
當特首每個夜晚或清晨向上帝祈禱時,會否想想在獄中的戴耀廷和梁天琦,在守緩刑令的朱耀明,冒險在立法會除下口罩卻同為妳港大師弟的梁繼平呢?大家都為天父的兒女,他們卻為何站在如斯不同的位置,願意以身犯禁,和妳持守不同的政治立場嗎?難道他們就會落地獄,獨妳一人上天堂嗎?如果你們同樣會是在天堂相見,為何不想想在他們的角度,妳到底可以做些什麼來讓人間多似天堂而非如煉獄般過呢?
三)二零一四年:血腥鎮壓的惶恐和政府承諾
近日有報導再度提起2014年,學聯與時為政務司司長的林鄭月娥在首輪對話後,拒絕二輪對話被指是策略錯誤。
當年的學聯成員當然難以認同,更甚可能憶起林鄭月娥由中間人傳話到公開對話期間的出爾反爾(2015年南華早報有中文版報導,訪問兩位中間人,承認政府承諾前後不一,落差甚大。)2014年的9月28日後的幾天,時值政治謠言高峰期,有指林鄭月娥會跳船辭職;同時佔中三子和部份泛民議員和林鄭通電,獲告知她當然可以和學生對話,但她沒有任何實質改變可以給予示威者,因為權力不在其手,因此也不知道對話可以帶來什麼。
及後十月二號學生號召圍堵政總當天,鋪天蓋地的流言指當晚會有流血衝突發生。各方社會賢達不斷向佔中三子、泛民、民間姐織和學聯施壓。一位學聯同學前赴和政府官員稔熟的前社運中人交流後,回到立法會會議室,隨即情緒爆發,指當晚絕不可以有任何升級行動,因為注定流血鎮壓,訊息千真萬確。與會各人在面對流血鎮壓的高度情緒反應中,無人能夠辯駁人命傷亡的風險可由在座人士代為決定;而如果政府核心官員(即林鄭月娥司長)有意避免血腥鎮壓,而當時仍存幻想當時的政府「鴿派」可為香港打開政治空間,對話可以是一個起點。但流血事件仍是很快因應親北京黑社會成員襲擊旺角而出現,然後時空轉移到四年多後的今天,更是如戰事之中。避免流血衝突?避免血腥鎮壓?避免武力衝突?
當年官學對話前,林鄭月娥透過中間人表明政府在席上將作兩點政治承諾,一為將港府撰寫的831後民情報告,親手向國務院總理或人大副秘書長李飛提交,作為重啟憲政修改的基礎報告;二為設立多方對話平台,專責討論二零一七年前的特首/立法會改革事務。事後看來,第一點的規格當然是降級不少,淪為不值一看的併貼報告;第二點自是司長在會上提出可以設立溝通平台,但卻規範只限討論二零一七年後,而非專注二零一七年前的改革。承諾討論二零一七年前改革的對話平台改成為討論二零一七年後改革的對話平台。如此重大的更改,誠信有無,自然也左右了對話能否繼續的關鍵(更何況對話之初,為打算避免流血衝突引致的決定;大台之壓力笨重不如無大台般如水流動,言之成理。)。對話後,學聯成員辯駁政府的說詞,卻被政府倒將一軍,批評學生毫無誠信,此乃後話。
六月還在香港的時候,我翻閱了佔中九子之一陳健民去年在法庭的陳詞。陳健民去年在法庭上指學聯同意佔中進場的說法,自然是引起學聯同學的商榷和不滿。同樣重要的是,陳健民提起在二零一四年九月下旬和林鄭月娥通電話,對方表明要求梁振英下台,是超出其職權範圍的事情;要求曾偉雄下台,她表明只有適當的程序才可罷免官員;但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卻是她可以考慮的事,未知今天貴為特首的林鄭月娥又有否印象,記憶是否明晰??
四)Be Water,我們流向何方?
運動的未來、社會的走向,現在已是靠由每一個人去直接承擔。而如果新一代就是未來,如何為新一代提供成長的土壤和發揮的空間,就是我們共同的使命。但如果新一代也包括重新思索前路,夾在中間的各個世代,以至銀髮族,如何敬佩新一代,與他們並肩同行之際,又繼續發掘自己未來可以行走下去、互助互勉的路,也是極不容易回答,卻尤其重要的問題。
我們如何教育自己要活下去呢?又如何教育自己要活得像一個人,一個有尊嚴的人呢?如果運動和日常生活之間不能割裂,我們如何為不同崗位抗爭者提供援助,讓其可在社區生存、在校園讀書、在城市與郊野間穿梭、理解天地,見得希望?如何從反抗中孕育一條重建香港的路,相信各人心中各有播種和發芽,也相信由此會左右我們當下一些各自有限,卻不斷出現的日常決擇之中。
人生時有掙扎,這些掙扎應該都要照亮我們心中的暗角、徬徨、無力、軟弱、怯懦、失望、沮喪、心酸,讓我們從自身中見到自己的不足和長處,但同時看到他人的努力和貢獻。從內心和群體間重獲發掘和肯定自己的力量,進而思索連繫他人的可能;從照顧中重獲信心,從肯定中取得鼓舞。這群人是一群值得一個光明未來的人。一群自由的人。一群堅持無大台,但人人都是自主命運、自主香港未來的平台領袖。
漫長的六月,難過的七月,願我們都能撐下去。也願我們能多理解自己和身邊人的情緒起伏,從而重新掌舵香港的未來。
以愛之名,以自己的生命,灌溉香港這個地方,願此地如火鳳凰般浴火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