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1日,皇后碼頭清場。
鄧建華(Leo),現職職工盟,他是十年前被抬離皇后碼頭的示威者之一,當年他是一名中學生。那是 Leo 中六升中七的暑假,「那一年發生咗好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參與保衛皇后碼頭運動,他形容是「行動上、思想上的啟蒙」。
家住葵涌的他,中學母校是高中通識科的先行試點,「其實建制派批評(通識科)引發思考不是大錯誤,(通識科)真係對關注社會有作用。」老師在課堂上與同學討論時事,令他認識到當年屏風樓、官商勾結的社會問題,內容甚至包括公民抗命。那年是2006年,他讀課外書、到處發掘及參與人文藝術活動。保留天星碼頭運動年底爆發,他亦「追報紙」緊貼事件進展。
落場是一個偶然。
2007年是關於「我城」的一年,社運及文藝界熱烈地討論「本土」。7月某日,Leo 到灣仔藝術中心,參與一場同樣關於「我城」的「馬拉松放映」活動。散場後,他決定沿海邊走到皇后碼頭。
當年尚未填海、尚未有龍和道。那日晚上近凌晨,Leo 走到皇后碼頭,發起保留皇后碼頭行動的留守者包括「八樓」(學聯社會運動資源中心)成員及朱凱廸等,與 Leo 討論這場運動的緣起及意義。
這一晚,Leo 形容是全面衝擊他的思想,保衛皇后碼頭原來不單是報紙上讀到的「保育運動」,而是涉及空間政治、公共空間的使用、地產霸權,以及當中的階級性,「一片庶民生活空間,讓位於大商場。」
十年前的朱凱廸一如今日般進取,討論過後向 Leo 遞上留守更表著他填寫,Leo 笑言當時「真係嚇親。」
那日起的暑假,Leo 每日起床後便跑到皇后碼頭,與不同到碼頭的朋友及留守者交談,參與當時各類活動。
圖:清場前,時任發展局局長林鄭月娥「走入群眾」,與留守者「對話」,重申清拆計劃不變(攝:柏齊)
接近地政總署發出的清場限期,留守者商討應對策略,有人保護絕食者、有人留守碼頭頂,Leo 則決定在警方清場時離開。7月31日限期屆滿(8月1日凌晨12時)前,皇后碼頭擠上千人聲援,Leo 亦在其中,但那夜甚麼都沒有發生。
翌日,仍然留守現場的 Leo 見證政府採取行動,「第一次見到咁多警察,咩叫國家機器」。又是朱凱廸,他記得是朱凱廸向他招手,「Leo,過嚟訓低。」他形容當時感覺十分自然,「覺得留低係應份。」Leo 說皇后碼頭的歷史感,令他感覺到「有責任係你度。」留守到最後一刻被抬走這個選擇,對得住這片與本土有密切聯繫、即將被清拆的地方。
數十名留守者圍成圈圈保護三名絕食者,外面便是重重的警察。當時的警察應對示威者不如今日般粗暴,包括 Leo 在內的留守者被逐一抬到封鎖線外釋放。
那年暑假,紮鐵工潮緊接爆發,Leo 亦有參與支援,這是他口中影響他生命的另一件重要事件。
踏入中七後,Leo 專注準備高考,亦成功考入嶺南大學社會科學系。當年部份參與保衛皇后碼頭運動的朋友,開始關注因興建廣深港高鐵被迫遷的八鄉菜園村,Leo 早期亦有參與,但很快便退出,「都有少少唔開心」。
Leo 不是退出運動,而是換在「主場」搞。他參與學生報,翌年出任幹事會會長,並開始參與學聯的工作。那年頭的「前雨傘運動」學聯,參與社會運動乏力、欠缺社會面向的關注,成員院校參與度不高,Leo 決定「推郁佢」。2010年反高鐵運動包圍立法會後,部份學聯及前學聯成員組成「大專2012」參與五區公投運動,學聯漸漸站回社會運動的前線。翌年六四前夕又發起時代廣場絕食行動,亦介入當年社會開始討論的「佔領中環」運動。「那時的學聯咩都可以試,雨傘運動後門檻真係太高。」
2013年,從嶺南大學畢業的 Leo 加入職工盟擔任外傭工會組織幹事,至今四年,他形容這份工作令他看到「另一個香港」。與他共事的多是在港工作10至20年的傭工,對香港的認識極深,Leo 說他們看到他們的老闆面對長工時、老人家乏人照料、小朋友們面對的壓力。香港民主運動的困境亦一如傭工們的故鄉,Leo 曾到訪印度的西孟加拉邦,當地語言以孟加拉話為主,印度中央卻更傾向印地語及英語,傭工一句便解釋清楚,「就好似你地同大陸咁。」
Leo 在工會看到組織的力量,專政如泰國政府,逢泰皇生日時會聯同本港的泰傭工會合辦慶祝活動,「因為真係得佢地係香港有咁強組織。」
他認為雨傘運動後,港人爭取民主運動將視角擴闊到整個東南亞,「我地準備得唔夠、睇得唔夠長、地理觀亦唔夠闊。」Leo 亦聽到印尼一處農村,當時佔地抗爭已12年,「普通一個村民,講解獨立歷史都可以講到荷蘭殖民年代。」
訪問結束後,Leo 便走到金鐘高等法院,那日下午,黃之鋒、周永康及羅冠聰因衝擊公民廣場一案被上庭庭改判入獄。
訪問那日就在皇后碼頭舊址,一棟古怪的臨時建築物佔據了碼頭當年的位置,外邊便是龍和道,今年特首選舉期間被「重新定義」。
如果看不到歷史、割斷歷史,又談何「重新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