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勁草
引言
Jill,1980年代末出生,2011年大學畢業。說她沒見證過本土電視工業的輝煌歲月,大概沒有異議。
畢業後旋即投身電視行業,輾轉加入香港電視,在一籃子因素出現前,她任職綜藝紀錄片編劇一年零四個月,之後隨一籃子員工遭解僱。訪問的時候,是她留守政府總部的第十日。她當初肯定沒有想過,自己會以這種方式現身本土電視工業的歷史。
內文
歷史沒有如果。正如留學澳洲的她,如果不回流,如果不到電視台打工,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裏,她或許仍是個每晚回家吃飯,從沒想過佔領 somewhere 的年輕人。但在我們相遇的時空,她已多天沒跟家人同枱吃飯。港視員工留守政總以來,她除了一天沒有現身,每天都是早上十時多到達,至晚上十二時才趕尾班地鐵回家:「沒有在這裏睡,家裏還有門禁的。」
很難想像,一個飄洋過海攝製紀錄片的人,工餘時間是個要趕着回家的灰姑娘。她還記得,政府宣布港視不獲發牌當日,她剛好拍完一輯紀錄片回港,尚在補假:「星期二知道無牌,星期三就炒咗我。」灰姑娘的故事不應該是這樣完結的,至少她這樣認為。
她的傳媒故事,始於學生時代。為當記者鋪路,大學主修 media & communication:「希望接觸世界上不同的事物,所報道的事可以得到世界的關注,所做的事會對世界有影響、有幫助。」在本地當過幾年記者的人,或會她很傻很天真,即使傳媒本該如此。
夢想向世界出發,可是要數本地電視台跑到外地攝製的紀錄片,有質素那種,Jill 也要思索片刻:「要講到好耐之前,去到《尋找他鄉的故事》先睇到。」那是始於1998年的系列,推出過六輯,每次播出都成為該年度電視欣賞指數調查的最佳節目。是每次。那是一個ATV真的能夠感動香港,鍾景輝腔深入民間的年代。
說到劇集,她更與本土製作絕緣多年:「不是不喜歡電視劇,在澳洲讀書的時候,都會經常買碟,但不是看香港電視劇,看的都是台劇、韓劇、日劇、美劇,完全不會想去接觸香港劇。」
作為觀眾,她是離棄本土製作的一代,要投身媒體,她還是想回到自己的地方,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都是機緣巧合。畢業時也沒想過馬上回來,碰巧知道有線電視請人,那就試一下吧。他們又請了我,我就留在這裏。」
在有線,她做的是娛樂新聞記者:「剛畢業,沒有方向。想做新聞,我認為應該先入一間機構,再研究怎樣轉去其他部門。」做了三個月,她轉往亞視做編劇。做過飲食節目《香港有飯開》,製作過綜藝節目《亞洲星光大道》,到《感動香港》,她終於開始接觸人物專訪和專題,與想像中的採訪生涯愈走愈近。
在亞視待了一年,她隨監製過檔香港電視,做綜藝節目之餘,也踏上接觸世界的起點──跟戰地記者到阿富汗,攝製紀錄片。「在其他電視台工作,沒想過原來我可以將世界上某一些被人遺忘的事,帶給香港觀眾。」節目斷斷續續拍了一年,到製作完成,她才入行兩年多。初出茅蘆就能參與製作戰地紀錄片,她差點又再感動香港。只是她想不到,首先感動香港人的,是自己和港視的遭遇。
「發牌與否,已經不重要,重要是你怎樣產生這個結果。」要理由,一定有。法庭內外,或真實或堆砌,或顰笑或哽咽,總能說出一堆堆,問題是你未必接受。「如廣大市民唔接受,你需要承擔後果。」留守,是為爭取立法會以權力及特權條例,向政府索取更多資料。知道寥寥數人能力有限,只求盡一分力:「或者我們的活動,可以吸引一些人回到政總。我不知道,但如果我們不在,就會少了一分力量。」
說到底,她已非港視員工,留或不留,也得思考前路。「將來可以做甚麼,條路可以怎樣行,在其他地方能否做同樣的事,這些都是問號。我還沒想得那麼遠。可能會休息一陣子,再決定下一步。」電視牌照一役,令她對這個城市失望,她或許真的需要重整一下。
只是過去幾年,讓她失望的事還不夠嗎﹖雖說不熱衷遊行,去年盛夏,她也不只一次出席反國教集會。「失望是,會懷疑這個社會還可以變得多壞。似是一步一步的,當年的廿三條,關於法例;到國教,關於教育;到今次關於媒體。就像一些人說,沒有最衰,只有更衰,這個社會還可以差到甚麼地步呢﹖」
她說了多次失望,因為有希望。這個城市,曾經給她一個獅子山下的夢。「看着爺爺、嫲嫲、父親,只要努力工作,就能夠得到機會。但現在的感覺是,即使你很努力,都可能全部石沉大海,沒有原因,理由保密。日後其他政策,豈不是都可以不用向你解釋﹖」
獅子山下體現不了香港精神,曾放洋海外她,斬釘截鐵說不會離去:「沒有想過。這是屬於我的地方,我會盡自己最大能力去守護,不會拍下籮友就走。這是我的家,從小到大都在這裏生活。你不會離開自己的家吧﹖」歷史沒有如果,但當下可以選擇。她選擇堅守,擁抱她的黃金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