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的香港開山電影導演張徹，曾在其《回顧香港電影三十年》一書裡，大談香港昔日電影的開始與發展。張徹回顧香港電影過去的三十年的時候，特別提到「中國功夫」於香港電影發展史的重要性。從二、三十年代黎文偉民新電影製片廠、五、六十年代邵醉翁天一電影公司，到七、八十年代邵氏父子、邵子兄弟的電影發展脈絡來看，可以這麼說，昔日粵語片中的「龍虎武師」、大戲裡的「武生」、武館中的所謂「武家班」、到今日通俗文化底下的功夫元素，一直深深影響著香港主流電影類型的發展。
武打片：從昔日到現在
這兩天，筆者百無聊賴，看了最近本地的兩部電影，《黑社會》和《殺破狼》。以戲種而論，這兩部片子大概都屬於同一類型(genre)的電影。(按：筆者不敢肯定兩片是否同類，故以「大概」二字概括，然而，同類與否非此文重點，亦非筆者提筆要說的事情。)《黑社會》講述黑幫組織因選龍頭一事，而引起的一場風聲血雨。故事當中主要有兩派人馬，一派以阿樂為首，另一派以大D為首，最後經過一番既含賄賂、又含恐嚇的情況下，選出了阿樂。這樣的故事劇情本身就沒有什麼特別，香港近十年來的黑幫電影劇情無不按這樣的黃金模式(golden rule)發展。故事總是黑幫因為某種利益而內鬨，對觀眾來說，並沒有新鮮的感覺。
回顧四、五十年代的武打片，主題多為反清的民間英雄故事，而對演員的要求，無論是台上那種，還是銀幕那種，一般都要講求硬橋硬馬，做到真正有功架的演出。從關德興、黃飛鴻，到第二代弟子林世榮、第三代弟子劉湛，都是真正熟悉拳腳功夫的人物。即使把武術片掀起一遍熱潮的傳奇巨星李小龍，同樣是身懷武功的人物，不但有詠春底子，而且從詠春創出截拳道，相當了得。李小龍演技一般，而其憑著一流的武打身手，贏得國內國外人士的讚賞。張徹陽剛味重的電影，雖亦是武打為主，但不及李小龍銜演的，得到世人的普遍推許。
相比，今天的打鬥片子，演員最大的不同是不懂武術亦可以成功演出，而且似模似樣。《黑社會》一片，任達華飾演阿樂，梁家輝飾演大D，二人凡是打鬥都只是街頭式的亂打，並以石頭、硬棍之類作為武器，大大不同從前視武術為藝術的一種。這種現象的轉變，說的是電影上的類型轉變，而不是武術作為藝術的性質改變。今天觀眾對從前那套講「師承」，講傳統武術，講一家一派的興趣，已經不及把現實生活的黑暗一面，大大地投射到大銀幕上。延續李小龍的武打神話，香港有成龍的出現。成龍上承李小龍，從前亦有不少《醉拳》之類的電影，帶有不少大陸色彩，含有濃厚的中國元素，既講學武、又講拜師，直到一番成就，擔起大局，再打底敵人，光宗耀祖。這些片子，若八十年代末仍然存在，到九十中期，就肯定已經全部消失了。八十年代，受武術片影響的變種，有李修賢《公僕》飾演警察等正派系列的電影。這類故事，成龍都有跟著拍，諸如《警察故事》系列等。不過，這類演員大抵都學過武術或對武術有過深入研究的人。
自從九十年代開始，屬於武術的電影題材，漸趨通俗化。許氏兄弟曾以一系列滑稽諧趣的本土電影，風靡香港以至內地電影巿場。而香港電影的題材，自此亦大大的出現本土化的情況。地道式的粵語不但可以大搖大擺放上電影，而且成為主要的電影元素。這種通俗化的情況，影響到武術片的轉變，先有鄭伊健古惑仔系列，後有走到似是極端的周星馳無厘頭電影。觀眾對武打的趣味走向貼近生活，《黑社會》講黑幫仇殺，明顯亦循古惑仔電影的方向而來。早年，《無間道》的興起，使坊間對警察角色的重新關注，講的是在白與黑之間似乎無法得到身分上的釐清。《殺破狼》今次任達華飾演的不再是黑幫，相反，他演的是一名叫陳國忠的高級警察，可是他為了「釘死」黑幫大佬洪爺(洪金寶飾演)，甚至可以不擇手段，作出與「黑」無異，法律不容的事情。甄子丹飾演的武林高手馬軍，最後亦只有棄掉警察身份，赤手向洪爺挑戰。
筆者以為《殺破狼》這套片子比《黑社會》更有看頭，原因不在於故事的內容，而在於演員的選擇。毫無疑問，《黑社會》梁家輝演技一流，在獄中大吵大鬧，把角色個性本身的狂放，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是他畢竟只是小混混的一區頭目，並非武打高手。而整部大概以「打」為賣點的《黑社會》，莫說故事內容存在不太合理之處，乾只是「打」的場面，就打得實在很爛，全是古惑仔式的打鬥。一如既往，古惑仔般「拖馬」、「劈友」，沒有太多的意外。站在武術片子的立場來看，《殺破狼》的演員雖然沒有梁家輝這個影帝的參與，可是卻有一班真材實料的武打演員擔綱。洪金寶身型肥伴，但敏捷非常，不但出拳重而且快，又近乎相撲式的打鬥；甄子丹與吳京於街巷打鬥一幕，亦見精彩，甚具功架。近年，港片已經很少有實力的武打片了。
就兩部片子的性質而言，《殺破狼》與《黑社會》同是講黑幫，可是前者是有高手存在的黑幫，後者卻是亂打一通的混混仇殺。一個突出黑幫上層的精英人物，一個突出黑幫小混混頭目爭位的現象，彼此就片子本身內容所需而各有所取，基本上，不應該有高下之見存在。只是當太多小混混式的片子一度出現，又或者已經看慣了的時候，偶爾能看到一些高水平的本土武打電影，心底不禁有點喜悅。事實上，當馬軍(甄子丹飾)把插在，曾殘忍地斬死三個國忠兄弟的Jack (吳京飾，洪爺手下的頭馬)心口中的血刀，抽出來的一段，節湊緊湊之餘，亦看得筆者非常緊張。那一刀實在「插得該」，也「抽得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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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頭，如果要筆者對這兩部片子的整體作出評估，筆者只能說聲抱歉。《殺破狼》本身似乎不太對題，什麼出自紫微斗數，什麼七殺、破軍、貪狼，看到最後都是一頭霧水。可以這麼說，洪爺、國忠、馬軍三人與這些紫微斗數之間不見有明顯的關係，換句話說，有點牽強。至於《黑社會》，筆者最感納悶是阿樂說服大D以後，拜祭關二哥時候的一幕。故事忽然出現數百年前，太平天國起義，義自當頭…… 雖然說得通，但是感覺相當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