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ulu Lo 攝
原文載於1-10-2016 《號外》,相片則為獨家
紅磡,不少人想起大酒店林立,即是殯儀館(俗稱大酒店) 。生人勿近,連地產商都對紅磡提不起勁。當年「永別亭,即是停屍間,建於在理工大學的泳池,方便屍體運至和合石,因利乘便,紅磡便大酒店雲集。
大酒店保住紅磡的安寧,卻敵不過港鐵。同樣故事在西環和土瓜灣已在上演,劇本是港鐵通車,重建,加租和迫走小商戶,監制是港鐵,導演是地產商和政府,主角是小店,觀眾是香港市民。2016年10月港鐵的觀塘延線通車,黃埔站落成。租金飛漲,二年間急升超過三成,但真正的催命符卻是重建。八月必嘉街及機利士南路4棟唐樓被恆基申請強制拍賣❨下稱強拍❩,,黃埔街和寶其利街的不少唐樓都被收購,人去樓空。
紅磡老區,面對強拍,業主被強行收回業權,為了重建發展。重建,失去不獨巷里文化,橫州收地的不公義,在市區亦悄悄上演。
60年歷史的上海餅店小寧波、客似雲來的燒味店、手製漢堡包時新快餐也可能不保、舊式鏡架鑲畫舖、童年的漫畫店....重建,消滅一切。土地沒有生活,只有金錢的價值。
「小寧波」和「大酒店」曾是紅磡的二個名字,可能只餘下後者。
小寧波的香味
紅磡站的A出口,終點是老區,一點都不像紅磡站,是紅磡老味道。
離開港鐵的天橋,踏入黃埔街,是理工大學學生的集體回憶,時新快餐。少有港式漢堡包,即叫即做,用新鮮牛肉製成漢堡扒。
從早上到中午,街上都傳來本地唯一上海餅店「小寧波」炒製芝麻和花生餡料的香味。一般人以為小寧波是上海湯丸,其實老闆賀生最擅長做上海餅。他是餅店的二代人,父親逃避戰亂,從上海走到香港,孑然一身,餘下手藝和堅持,在紅磡落地生根。
小寧波就是舊紅磡,街坊的共同語言,黃埔街的集體記憶。
賀生和二位兄弟是本地少有的上海餅師傅,手藝連大陸都已失傳,難怪吸引大陸的上海人慕名而來。
賀生堅持傳統做法,他指着粉紅的糕,「這是開學餅,玫瑰味,上海人先識食。」做餅,他坦言很累,但難得有知己欣賞。他口中常掛着:「不要幫我宣傳,做不到這麼多。」九月,他忙着做月餅,但南貨店賣少見少,知音難尋。
「上海月餅在舊上海南貨店有得賣,以前有60 間,宜家剩下2 間。」賀生說。13蚊一件的上海月餅,七種傳統味︰白果、豆沙、棗泥、海苔(紫菜) 、玫瑰、黑芝麻(椒鹽) ,名字已聞所未聞。他笑說:「白果是上海人味道,你食不慣,不要買。」
店內最好吃要數,黃豆糯米糍,上海人口中的「金團」,即是草餅。需要預訂,無防腐劑,只可放二日。比起台灣,日本的草餅好吃,因為手製,外皮更彈牙,可在口中拉成絲狀,黃豆餡香滑,有點像蓮蓉。
「隨時要拆,可能做多一年,最多都是三年。」一年後,黃埔街或再沒有芝麻香,香港再也沒有上海餅店。
大酒店下的社區
下午,大酒店的經生做好法事,穿着道袍走入黃埔街的老式燒味。網上名不見經傳的街坊名店自設燒烤爐,以香脆的乳豬著名。
突然老鼠走過店面,食客都驚恐四散,拿着燒味飯逃出食店,一群經生一臉鎮定地道:「我跟牠們溝通過,無事,好快會走了。」靈界的使者,說起動物界的瑣事,有點權威,食客回到座位用膳,相安無事。
大酒店外停泊幾輛的紙紮金色私家車,也有房子和婢女。紙紮店業在紅磡也是歷史悠久,老闆娘確是健談,很少外人會跟她談手藝傳統。
她說先人愛報夢,跟後人溝通,訴說陰間生活的不足。有一次,後人在長輩垂死時,成功勸說長輩轉信基督教,但後人集體發夢,夢見長輩說陰間生活難,結果後人找她求助,最後化點金銀衣紙才解決報夢的問題。另有後人,說先人報夢說陰宅和車子漏水。她幫忙找原因,原來後人誤用水上人的傳統,在紙紮品刺洞,變成漏水。
城市的小村莊
國共內戰結束,上海和福建人在黃埔街落街,紅磡如同小村莊。
紅磡開店50年的張生,福建人,開設福安行,專門售賣福建人的衣紙。衣紙是黃昏行業,福建衣紙更是日落西山。除了拜祭品,店內有售賣廈門的米粉,他說:「不要買,福建人食麵好軟,你食不慣。」
半世紀的上海人理髮店,放着舊式的椅子,手動的髮剪。旅遊發展局曾在此拍攝介紹老香港的特色,老闆是上海人,71 歲的趙師傅,避走戰亂,曾入住調頸嶺15區。他最自豪不是剪髮,而是曾與香港足球名宿,首位效力歐洲頂級聯賽的華人張子岱同場較技。他曾效力愉園足球隊,陳鴻平,黃文偉。。。香港足球名人如家珍數。可惜,父親認為足球無前途,16歲放下球鞋,學剪髮。
半世紀在天台居住的婆婆,見到外人也難免戒心,但聽到「小寧波」和上海人就敵意全消,閒話家常。紅磡之好,在於「媽媽是上海人,最愛小寧波的湯丸。紅磡好食好住,好靜,街坊又識,舅父小時候同小寧波一齊玩。」,紅磡五十年如一,唯一變化是「十年前落成的海逸豪園,像牆壁,阻風,少風吹過來。」
紅磡是展覽館
走入荒廢的唐樓單位,翻閱塵封的故事。老單位保留1960年代的裝飾,花樣年華的格調,綠色牆壁,地板是綠白格仔款式,墨綠的熟鐵窗,帶花紋的磨沙玻璃配合實木間板,門口的通勝書,日曆還停在2007年的歲月。50年前,生活完好無缺的呈現。
訴說簡單樸實的年月,滿有希望的時代,庶民建築,沒有西式的講究,但不失上世紀中,逃出中國文化人的典雅和心思。屬於香港的文物,卻只能靜待重建清拆。
不需要博物館,紅磡就是活生生的展覽,各式的族群,獨有的手藝,漂亮的建築設計。
不公平的強拍
黃埔站落成,黃埔街卻變天。紅磡黃埔街一帶的重建計劃,涉及約六段的五十年代唐樓群。比起最大型的私人重建項目--恆基地產的西環大樓,重建後的面積大上4倍,達100萬平方呎。
強拍是資訊不對稱,街坊很難查証收購的進度,時刻害怕單位被低價拍賣。之前的案例絶大多是低價賣出,幾十年的居所血本無歸。收樓商要求業主簽署賣樓同意書,先付一筆小納金錢,再在指定時間內才付全數金額。沒有交易前,其他業主難以查証買賣。
重建為誰而建呢?重建的樓盤後,單位面積屢創新低,百多呎,二百呎的新樓舉目可見,拆掉舊區,換來是更好生活嗎?
單位不少在2006-7年已被地產商收回,等待重建發展達10年。
誰說香港是土地不足呢?紅磡數而百計的單位,等待重建,空置至今。劏房的呎租比豪宅還要高,市區的空置舊樓是重要的資源,供基層暫時棲身。外地有空置稅,令空置單位流入市場,而不是空待十年的重建發展。
如果棕土是新界的土地出路,等待強拍和重建單位就是市區的棕土。截至2015年3月1日已被市區重建局收購並空置的住用單位就有665個,而地產商所持有單位則不得而知,估計比市建局更多。
默默不作聲的街坊
紅磡,不如土瓜灣,北角或灣仔的幸運,較受矚目。紅磡只如街坊一樣的低調和平實,老店,舊街和陳年板間房消失在即,沒有好好記錄下來,遑論保育。到底是民間走得太慢,還是重建來得太快呢?
筆者和朋友過去二個月,不斷遊走在紅磡黃埔街被收購重建的區,希望寫下和拍攝城市的轉變。如有興趣加入可電郵[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