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頌朗
《念念》張艾嘉
張艾嘉的《念念》不自覺讓我想起了數部香港電影,片頭藍天和天台仿似是向陳果的《香港製造》致敬,尾段堤邊的大叔與《雛妓》的甘浩賢不約而同將釣來的魚放生,片名《念念》更難以不讓我想起《一代宗師》的金句—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在水的意象包圍之下,浪花掀起人的感情,大海卻勾起人的好奇和幻想。電影合成了很多很老土的橋段,失散兄妹重聚、懷孕女友不告知男友、失意拳手、趕不上船見父親最後一面等等,但敘事技巧和豐富意象之下,電影仍能一直引領觀眾將故事推進而不致沉悶。《念念》貪心地關注很多主題,家庭、戀愛、成長,電影觸及的情感到位但不細膩。育男長大後出來默默工作,只記昔日與母親妹妹共渡的快樂時光,沒有個人生活可言;育玲長大後當畫家,卻把母親的床邊說的故事整個畫了出來;育玲男友阿翔連補選的拳手也不是,只因父親當年送他打拳。三個主角同樣是父母逝去而有話未說,借托電影作最後的告別。長大後的主角於生活中再遇逝去的親人,隔空對話,舒解心裡的壓抑,像生生不息的自然,生命、死亡一齊重歸大海。
《愛情中的不可抗力》 Force Majeure by Ruben Östlund
單看片名難以吸引人入場,但電影於今屆奧斯卡外語片落選,而導演Ruben Östlund更在鏡頭前崩潰大叫,說完這句應對電影有些印象。結婚生兒育女以後,伴侶所愛的對方,還是不是最初愛上那人呢?有甚麼不可抵抗之力,導使我們改變、成長?Force Majeure 以一家人到法國滑雪渡假為背景,男主角 Thomas 難得一年抽空五日與家人共聚天倫,但虛驚一場的雪崩令 Thomas 和家人之間築起更高更大的牆,皆因臨危之下他卻拋棄妻兒拿著 iPhone 離去。間場突如其來的製造人工雪崩的炮聲,與悠悠響起的古典音樂,一直鋪墊 Thomas 的陰霾。他一直強行不認自己逃去的現實,強調和妻子 Ebba 觀點與角度不同的問題。但當 Ebba 拿起他的電話,重播他當時拍下的片段,作為一個父親、終身的伴侶,他卻無法修正他離妻兒而去的事實,繼而在家人面前崩潰,哭不成聲。但有前科「扮野」的他,電影沒有解釋那是否他虛偽尋求原諒的最後手段;而最後一天滑雪與Ebba 失散是故意向孩子做騷,重建父親的形象,還是真意外。電影可以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收結,但最後他們乘巴士離去的時候,卻因司機在山路駕得危險而自行走落山,眾人沿車路走到山腳,各人望向四方,家庭、愛情等問題沒有解決,只是爆發以後靜待下一次的機會。
《瑞典愛情故事》A Swedish Love Story by Roy Andersson
兩小無猜,確實是正宗的愛情故事。Annika 和 Pär 的愛情,是若即若離的曖昧,互相猜度心意,隔著各自的朋友對話。他們的愛,沒有遇到悲劇性的阻礙,因為他們的天真要拿來跟現實的成人生活作對比。鏡頭下七十年代的瑞典,無憂無慮,少量功課、大量玩樂。戲裡出現的工作,除修車以外,就只得Annika 父親 John 一人當推銷員,其餘時間也是飲飲食食,實在是北歐的情趣。看著John 提著酒彈鋼琴,與 Annika 的媽媽穿上晚服,初以為他是鋼琴家,怎料是出席銷售會議。青少年純愛眨眼轉到成人物質世界,展示 Andersson 長久對資本主義的嘲諷。John 初遇親家也不忘推銷,卻連示範的雪櫃也開不了,惱羞成怒走進霧裡荒地,最後的鬧劇與小情侶的凝視作對比,只想這對情侶永遠不用長大,要進入成人的世界。
《朱古麗葉》 風間志織
女主角朱古麗葉一直認為自己是一隻狗,真正的自己與母親車禍意外的時候一同逝去了。當拿起攝錄機的男主角出現的時候,立刻想起 Sam Mendes 的 American Beauty 《美麗誘罪》,拿著攝錄機是他的詛咒,因為攝錄機是他逝世的祖父買給他的,而愛犬和母親的逝去是朱古麗葉的詛咒。故事本身也是自我映射,反思電影和故事如何抒解主角親人離世的感受,一是朱古麗葉在學校電影社找回母親入學時拍攝的八釐米短片、二是她與學長由頭開始拍攝關於自己的、三是電影本身將母親最愛的費里尼電影片段,架構於主角的幻想當中。兩個主角一行去尋找大海的旅程,他們才意識到詛咒的存在,就是他們仍然執著於逝者的回憶,而無法擺脫它們。電影漫長的鏡頭和節奏,譜出日式小品電影的細緻,但個人認為是可以由159分鐘刪減至兩小時以內的。
《佔領廣場》Maidan by Sergei Loznitsa
佔領近年才走進香港媒體的報導,但世界各地同時間仍有不同的佔領進行(上星期倫敦學生剛發起佔領要求平等免費教育、工人權益等等)。2013年烏克蘭民眾亦曾佔領基輔的獨立廣場 (Maidan) ,要求總統亞努科維奇 (Viktor Yanukovych) 下台,拒做俄國的扯線木偶,要求政府加快入歐盟的程序。電影開始的形式已與新聞、傳統紀錄片劃清界線,只以長定鏡捕捉廣場上發生的事,沒有訪問、旁白解說。沒有調整心態的話的確會感到沉悶,特別開頭歌舞昇平的片段,彷如十月夏愨村的每一個晚上,與後來與警察衝突的場面作對比,磚頭、焚燒車軚、至最後警方動用水炮及開槍,攝影師甚至要急忙搬走攝影機,彷佛窺視地球另一面的那扇窗突然動起來,定鏡變成手提,引領至電影的高潮,同一時間席上的我們,心裡也問著這個問題:「這會否是明天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