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讀哲學的人,基於性情、稟賦、經歷之不同,對古往今來的哲學家會有不同的偏愛和偏惡,就算明知那是影響深遠的大哲學家,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讀不下就是讀不下。柏拉圖一直是我偏惡的哲學家,在研究院時讀 coursework,規定要在「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兩科擇其一,我毫不遲疑便選了「亞里士多德」;後來因為仰慕 Bernard Williams,旁聽了他的「柏拉圖」graduate seminar,但仍然未能增加我對柏拉圖的興趣。
然而,最近由於各種機緣巧合,我決定重新認識柏拉圖。首先是跟劉創馥合作完成《宗哲對話錄》後,我體會到對話錄這個體裁在哲學上的好處:它讓讀者有較大的思考自由,不一定要認同某一角色,不似得論文體,總是作者牽著讀者向一個特定的方向走;此外,對話體也較容易體現出哲學需要論辯,就算本來只是自己和自己論辯,如果用對話體寫出來,會逼使作者更慎重考慮「對手」的觀點,來回往復,反覆推進,令自己的看法更深入可靠。
假如只是比從前較能欣賞對話體的哲學著作,那未足以燃起我對柏拉圖的興趣。《宗哲對話錄》出版後,《號外》雜誌透過中文大學出版社向我和創馥邀稿,希望我們分別以書中哲懷和宗信兩個角色的身份寫文章,每期一題兩寫,暫定寫至十二月。我本來興趣不大,尤其是知道九月號的題目是「善與惡」,更加覺得無甚可寫;創馥認為延續哲懷和宗信的「生命」是頗有意思的事,興趣比我大一點。我再三考慮後,決定一試,但條件是每次都由我來寫宗信,因為我想嘗試認真投入理性的宗教思維,當是一種思考練習,也希望藉此減輕自己對宗教的偏見。創馥為人隨和,當然沒有異議。
《號外》還有一要求,就是推薦一本與文題相關的書。我想了很久,只能想到一本多年前讀過的書,Raimond Gaita 著的 Good and Evil: An Absolute Conception (2n edition, Routledge 2004)。我決定在寫文章之前重讀此書,當年讀時已驚為天人,如今再讀,因為在哲學上進步了,從前理解得不好的地方,現在都通了,更加拍案叫絕,佩服不已。書中多處論及柏拉圖,對 Gorgias 的詮釋尤其精到,令我對柏拉圖的興趣突然大增。
然後我又找來 Gaita 的另一本書 A Common Humanity: Thinking about Love and Truth and Justice,這是一本文集,我還未讀完全書,但看了的都覺得精彩。Gaita 在 Acknowledgments 多謝他的老師 R. F. Holland 時這樣說:"R. F. Holland taught me to see past the stereotypes about Plato to the wonderful depth in him." (p.xii) ,這令我陡然驚覺,我雖然讀過一些柏拉圖對話錄,但很可能是帶著 stereotypes 來讀的!就是這樣,我決定重新認識柏拉圖,至少要重讀 Republic, Symposium, Meno, Apology, Theaetetus,另加以前未讀過的 Gorgias, Protagoras, 和 Sophist。不是為了寫哲學論文,只是希望能欣賞到柏拉圖的 "wonderful dep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