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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中嘅如歌行板 關於文學素描香港嘅方法

都市中嘅如歌行板  關於文學素描香港嘅方法

文:胡明明

香港越嚟越年輕嘞,對於佢,時間係逆流嘅。年代流轉似乎冇喺佢面上留低過痕迹,就好似,橫街窄巷嘅興衰更替、過客嘅停留又再起程,都唔存在喺佢嘅世界。如果仲淨有少少殘留落嚟嘅脈絡,卒之都會由泥石填堵,或者係聽日,或者係聽日之後,發生喺人來人往所睇唔到嘅另一面角落。

一如日常噉趟埋閘門,離開住所,嚟到候車亭底下。最後一個乘客啱踏入車廂,綠色小巴旋即拍打急板,挾帶風火雷電開上塵土飛揚嘅馬路。嚟唔切穩妥坐好嘅人,有兩秒,屁股離開座墊身體凌空而起,幾乎俾剎那嘅掟彎揈出街外,從嗰扇半開半閂、未合得實嘅摺門。逆線嘅雙層巴士同小巴相迎,最接近之時兩隻車只有臂長嘅距離,嗰一刻,侷促嘅空間喺眼中不斷膨脹,以毀滅嘅速度輻射四散,腳底有無形嘅結界築起,隔絕開塵灰漫漫,汽車飄移嘅畫面觸手可及,但響鞍聲嘅此起彼落,聽起嚟係源自遙遠嘅時空。呢秒鐘,疑幻疑真嘅呢一秒鐘,所有景貌竟然變得前所未有咁陌生,強烈嘅無地方感(placelessness)突然掩至每一綹神經末梢。

「叮叮噹噹——」

響聲將身體喺異空拖拽出嚟,經歷一場摺疊同開展,躍現喺視野內嘅,係陌生嘅街巷、擠逼嘅舖頭、同埋合組成人群嘅每一個個體。佢哋可能屬於呢度,又可能同我一樣,係咁啱路過,因為場所同光影嘅瞬息流動,喺呢一刻我哋喺呢個時空度相聚起嚟。我嘗試喺箭步往來嘅人潮之中,進入某個人嘅眼底,所睇到嘅只係,我望住佢望我望佢嘅瞳孔。大概喺佢哋眼中,我就係嗰啲飆急嘅車輛倒後鏡裏面所睇到嘅,沿住軌道叮叮噹噹嘅一架電車——既係屬於呢個時空,又唔係屬於呢個時空。

發現我記唔起去過嘅地方。廣告板上面典雅嘅建築,擁有同佢搭調嘅一個名,就算我點努力思索,都冇辦法喺腦海入面,摷返嗰張可以同佢對照嘅原圖。原來我已經唔記得以前佔有呢撻地方嘅,係點樣嘅一棟建築,以及點樣嘅一組事物。

於是我提醒我記錄低,有關地方嘅興衰,有關抗退嘅書寫,有關都市嘅漫遊。

打樁、軋石、壓土 地盤作業嘅奏鳴

「住所樓下開始發生變化。牛肉麵在一天之內關了門,美味廚只剩下一個黑咕窿,行人路挖開了,路邊堆滿了商店拆出來的木板和鐵枝,街口賣鹹豆漿和粢飯的點心飽一兩天內拆得只剩下一副骨頭。管理處的阿伯說食街要改建了,大老闆要把它改為時裝名店坊。」(也斯《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敍事者雖然置身喺熟悉嘅地方,但礙於周邊環境嘅變化異常急速,不免有感自己如同一個外來嘅人,「我不明白好端端的新食店,為什麼突然拆得一塌糊塗,變得面目模糊不清?我想用攝影機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是我擔心一下子變得太快,以致過去完全變得無影無蹤?但用一具攝影機就能記錄『真相』嗎?影像已經泛濫了,而且我要應付每天上班的工作,哪有時間記得這麼多事?於是每天走下樓,才又發現道路兩旁改變得更多,而我又一次忘了原來要把它記錄下來的主意。」因為事物更動之快、之難以掌握,以至轉個頭就遺忘咗「記錄低」嘅諗法。

矮細嘅樓宇、低垂嘅天幕瓦解,偕同故事一併消失。九龍城嘅消失。裏頭嘅座標同光影成為生活嘅附屬,有關於舊日嘅場景,譬如話,龍崗道郵局隔嚟代人寫信嘅攤檔,又譬如雜貨店裏面著白背心嘅老闆收聽無線電播放嘅南音,喺淪為一幕影像又或者一行對白之後,就安靜噉坐落喺底片入面,僅僅作為情節嘅修飾。「當赤鱲角新機場啓用後,九龍城將會重新發展。那時由香港島望去九龍城區,據說會像紐約的曼赫頓。在矗立的摩天大廈之間,玻璃幕牆與陽光閃爍。『天地良心,我愛你就是因為我愛你』這些句子將沒處停留。」(郭麗容《城市慢慢的遠去》)粵語長片裏面嘅台詞,講唔出愛之所以然,一如敍事者對於未來嘅望唔透,用悲觀嘅筆調、戲劇性嘅故事轉折,表達對於九七以後嘅想像。

以書寫抗衡 筆尖引線縫補年歲嘅裂痕

張愛玲話過:「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之於香港嘅牽絆,就係我哋唔願意割捨生活嘅部分,以至成日抱守住僅餘嘅瓦面泥牆,重遊故地嗰陣不期然哼唱老舊嘅曲調。越係觸摸唔到,就越要溯源,心裏面撐一艘木船,裝載住懷念嘅重量駛向浩瀚,望唔著邊際,都望唔著陸岸。喺回憶裏頭擺渡嘅人,殷切噉期望溯游至歷史初初成形嘅時候——

「它畢竟曾經盛載這個地方的記憶。走過它,我或許可以走回過去,走到過去的盡頭,走到這裏誕生的一刻,我們誕生的一刻。」(董啟章《永盛街興衰史》)

「街上素日攤檔相啣接,或紛陳百貨,或販售小吃,男女往來皆招呼幫襯。入夜則夾道乘涼漫話,聽涼茶舖之流聲機粵曲播放。每逢節慶則架搭小棚,邀往來省港之皮影或杖頭木偶戲班演出,蓋街上乃廣源客棧所在……杏兒於望江樓唱《客途秋恨》,技驚四座,及至宛轉悲惻,沉鬱惆悵之處,座上過客遊子無不愴然淚下。」留學生讀過呢篇刊登喺舊報嘅〈永盛奇葩〉,而迷戀望江樓上嘅歌女杏兒,隻身返港之後展開尋根旅程。嚟到上環老街爺爺嫲嫲留低嘅故居,要挖掘出永盛街,挖掘出先人蹤跡,連帶挖掘出家仇國恨。未料,「在永樂街甫下車,我便明白一切。在附近的商廈包圍之中,三層高的舊居格外像一個腐朽的、不合時宜的老者。從前舊居側面永盛街跟永樂街交界的地方,只剩下一條深不過十尺的狹陋小巷。翻開一九九三年的香港街道圖,已經沒有永盛街這個名字,只剩下永樂、永興、永安、永隆、永勝這些。我驚訝地發現,永盛街已經消失了。」(《永盛街興衰史》)想要追溯嘅事物,早就無處所棲,靜靜噉任由一幢幢商廈埋藏。驚覺永盛街消失之後,留學生就回顧各種歷史文獻同資料,重構返條街嘅面貌,編寫佢嘅興衰史。不過,呢啲史料有互相補充嘅地方,亦有充滿矛盾嘅地方,有啲部分更加係從缺,造成只可用想像填補嘅空白,以至永盛街、歌女杏兒、甚或留學生嘅家族史到底有冇真實存在過,都不得而知。故事穿插《客途秋恨》嘅曲詞,嘆謂本土歷史嘅失落,亦係哀痛歷史嘅殘缺同無法修補。(遠望樓台人影近,人影近,莫非相逢呢一位月下魂。)生於斯長於斯嘅香港人,即使未有留學生「漂流」嘅經歷,亦因缺乏歷史嘅深度。內裏醞釀「此地他鄉」嘅情感,一
如留學生雖然駐足本土,但基於認識上嘅貧乏,令到本土喺感受中成為他鄉嘅存在。

自從景觀同生活經驗一次又一次噉斷裂,已經數唔清係歷嚟第幾次重構某種價值、時間嘅向度、甚至乎歷史嘅意義。「我們這一輩對香港歷史的認識近乎零……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我們對自己長大的地方瞭解得更少的人了」(《永盛街興衰史》)無論橫渡二戰,又或者擺脫殖民時期,過客有過客嘅回流、離人有離人嘅遠走、殖民者有殖民者嘅離開,生活蹤跡總係不免被連根拔起,年代同年代之間,撕扯出無形嘅斷層。關於島嶼嘅一二,我哋所知嘅莫過於白紙,苦無根源可追溯,為著自個莫名嘅身份惘然。種種罅隙唔單純由外在嘅變動割裂出嚟,內裏嘅遺忘同匱乏,同樣將鴻溝越扒越深,至無法修復嘅地步。

於是有人急住填補。以虛構嘅回憶——

「在殖民地走向終結的時候,我們忽然醒覺到自己腦袋的空白,急於追認自己的身份,但卻發現,除了小說,除了虛構,我們無其他的依杖。」(《永盛街興衰史》)

黃碧雲嘅《烈女圖》以三代女人嘅故事,為香港歷史作出較全面嘅敍述:「我婆」涉及香港淪陷嘅故事,「我母」關乎戰後一代下層社會女性嘅生活,而「你」描繪嘅係八、九十年代中追求自由嘅年輕女子。當中走過製造業時代——「讀了半個學期,阿爸沒錢,就開始入廠做,在旺角小型廠,做電燈膽,試電,燈泡有兩個腳,要包銅,燒焊,有個炭爐,燒著帶電水,你姑母玉桂,九歲就去返工,七時返工,放八點,一日一元」;走過經濟起飛嘅社會——「南豐紗廠、四海紗廠都關了,搬到印尼、泰國,廠房拆掉蓋房子,賺好多,炒房地產炒一年好過做紗廠做二十年」;更加走過現代世界嘅愛情遊戲,讀大學嘅「我」,先後同時擁有多個男友——「當初和游憂和多明尼住了一年,什麼事都沒有。米克是後來的事。甚至和游憂和多明尼睡在一張牀上,頭挨頭,腳湊腳,兩個男子,力好大,我睡中間」。

要應付未知嘅將來,我哋可以做嘅就係將當前嘅事物整理再鞏固,目的係理清社群本身嘅特質、限制同潛力。等我哋決定要保存、捍衛同埋拓展啲乜嘢,亦都係為咗醞釀出一啲屬於呢個地方嘅「聲音」——喺過去殖民者消音同埋民族國家論述收編底下,掙扎求聞嘅本土聲音。於是,作家喺透過歷史嘅追憶同身份尋認途中,勾劃社會嘅變遷,彌補返「正史」之中嘅空白。佢哋將想像嘅故事同真實資料連繫整合,展現出歷史嘅多重可能。

較之返到去同以前一模一樣嘅歷史情境,我哋更傾向美化一切回憶。「葉萍則用她那一貫溫柔的語氣,向孩子們描述早已停刊多年的《青年周報》,尋且認為,從漆咸道上西望的落日景致,其斑斕之處,永遠無法及得上二十多年前那個美麗的黃昏。」(辛其氏《紅格子酒舖》)同樣係黃昏,但今日嘅夕陽比唔上廿年前嘅日落,無非係因為敍事者注入咗主觀嘅感情色彩。小說入面嘅場景有意重構過去,諸如爭取中文成為法定語文、保釣運動嘅真實歷史事件,不乏細節描寫,又用愛情為七十年代嘅學運故事著色,用回憶穿引出反殖抗爭嘅溫柔與暴烈,令懷舊筆調推向浪漫化。既係為咗重建一個失散嘅社群,緬懷昔日戰友,亦係為咗抗衡九七以後帶嚟嘅歷史抹空。

充滿風格化嘅懷舊(nostalgia)場景,唔係為咗重現歷史本身,佢更傾於形塑歷史嘅感覺,一股蘊含消費性質嘅幻象。但係,唯有呢啲豐厚嘅懷舊文學重建記憶氛圍,我哋先能夠喺文化斷裂、身份危機、歷史憂患意識嘅狂瀾之中,企及一細塊堅實嘅石墩,捉住片葉嘅磚瓦或者半截橫樑,慢慢搭築我哋嘅文化資源。「且讓我們坐下來想想,可否在這些不斷反覆折射的形象光影間尋找一個屬於我們的空間?」(《記憶的城市.虛構的城市》)

詩與叮叮 漫遊者嘅跫音輕輕

意識到記憶何等虛妄嘅人,觀照都市繁景嘅瞳孔,內裏都囚禁孤獨嘅靈魂。假如有世界之外嘅任何地方可以容納佢哋,會係漫遊者(flâneur)視覺所勾勒嘅場所,一切嘅孤獨莫不如波特萊爾嘅一行囈語。關於同群眾為伍佢會話,「人群與孤獨,對一位活躍而多產的詩人來說是兩個同義、可互換的辭彙。若無法將自身的孤獨巧妙地融入人群,就無法在繁鬧的人群中保持孤獨。」漫遊者生活喺都市,同都市嘅群眾保持住一種若即若離嘅關係,身處人群之內,但又可以用抽離嘅姿態旁觀世事。閒遊之中,佢哋喺腦海捕捉都市嘅形象,藉住視覺觀念勾勒出自身同身邊人群之間嘅關係。

「拱廊街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的巴黎
早一點,在土耳其,東方的大巴莎
……
從露天的場地移進有蓋的商場
連成集體貿易的陣綫,互惠的政治空間
……
城市中獨立封閉的世界
車輪和灰塵隔絕戶外,中央空調
不外是呼吸他人的廢氣
電動樓梯有助健美中心的門庭
……
信用借貨造成負資產,只是術語
你對社會的頁獻是促進經濟繁榮
咖啡的香味傳來,透過玻璃
巧克力、小蛋糕、水果沙律
醉得心碎。若想找尋一片草原,一座橄欖園
溪澗和瀑布,可以質賞那邊日歷的封面」
(西西〈瀏覽商場的櫥窗〉)

物慾橫流嘅斑斕畫面同詩人難以名狀嘅心理變幻,近似波特萊爾筆下所描繪漫遊者同都市之間矛盾而複雜嘅關係:佢唔完全認同都市急速嘅生活步伐,對五光十色嘅商品有所保留;但又唔抗拒消費,甚至享受喺商場流連。商場嘅玻璃櫥窗消除私人同公共空間嘅界限,改變群體相互交往同接觸嘅方式:每一個置身消費空間嘅人都成為其他人眼中嘅畫面元素,集體組成消費空間裏面嘅景觀。涉入人群嘅漫遊者,享受喺私密公共空間觀看同窺視所帶嚟嘅愉悅,同時亦抽離集體,以偵察嘅目光審視由商品、人群同自身所構成消費空間內嘅景觀符號。 

不過,過盛嘅畫面本質上係零散、拼貼而又破碎——

「我們要拍攝心中的一幅圖畫
左轉右折結果卻來到這裏
你在這裏可以買到任何配件
隨意組合東方之珠的影像
……
城市過剩的影像如垃圾棄置
……
要那麼多東西嗎其實我並不需要
攝影師左顧右盼攝影機飽餐風景
都說島上處處是買賣生意
我沿街尋找卻總無法找到公平的交易
……
沿街拍攝不免墮入羊毛和呢絨的塵網
這裏昔日原是布料總匯商」
(也斯〈鴨寮街〉)

香港可以話係由攝影師嘅鏡頭任意組合出嚟嘅景像,一幅又一幅新穎嘅畫面喺眼前陸續彈出,使到物我關係不斷調整。當影像過剩嘅時候,景觀內嘅人視覺受到過度刺激,轉而變得漠不關心,再多嘅影像喺佢哋眼中只會淪為垃圾。為咗理解呢啲影像傳遞嘅訊息,有人傾向自我零散、分化,進入浮光掠影嘅網絡之中,試圖搵出一條解構程序嘅鎖匙。

「在燈綠的時候橫過可以闊步的馬路
瞥見白綫前稍停的小汽車內
以隔著窗玻璃的主觀眼光
偏頗一個城市
為一個扭曲的意象
走出憋悶的車廂如同走出某種隔膜的象徵
看曾經古典的街道
逐漸包容現代的建築
……
在封閉的車廂,討論如何將一個城市
安排成一種對稱的結構
推開阻隔世界的車門
讓巧喻撤退到新華書店櫥窗的兩旁
感覺規律的步聲散得零亂多姿」
(羅貴祥〈走在沒有意象的街上〉)
詩人延綿不斷嘅長句,跳接冇規律嘅意象,營造出景物連續轉移更替嘅都市視覺空間。物象一個接一個噉支離破碎,帶動思想流轉,再現一種散漫、欠缺定向嘅都市狀態同思考歷程。將自我分裂潛入事物嘅狀態之中,發現、理解或者建構客觀世界嘅本質同秩序,還原都市多層次、多面向嘅真實。
種種破壞同組合,形成獨特嘅都市節奏。喺蹦亂嘅脈搏中,竟有一行突兀嘅節拍,拖長線譜上嘅每個音符,陶醉喺佢自己獨奏嘅場面。喺呢個速度世界入面,佢就好似平行時空嘅存在——
電車。

「九十八歲的電車仍在擠擠插插的街道上健步行走。
九十八歲的電車不再用嘹亮的玎玎朗誦古體詩,為了突出自己,決定在嘈雜的噪音中改吹喇叭。
九十八歲的電車喜歡穿花花綾綾的衣服,在公眾面前展示濃豔和情趣。
九十八歲的電車精力不衰,經常肩擔乘客進入偌大的展覽廳,讓他們鑑賞一幅又一幅的街景和街象。
九十八歲的電車不斷在「歷史軌道」上兜來兜去,用轉動的車輪細述毅力與奮鬥。
九十八歲的電車一直在拉長距離、縮短距離;將距離變近、將近變遠。
九十八歲的電車身強力壯,仍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明天。」
(劉以鬯〈九十八歲的電車〉)

如果話電車係一個全音符,噉,渡輪算得上係一個全休止符——佢甚至唔發出聲響,靜默而緩穩飄搖過海,履行佢幾十年如一日嘅職務。

「我甚至喜歡你一天少過一天的乘客——
這些有點浪漫的人。他們乘搭渡輪,只為了懷舊;
就像我憑欄觀望,只為了灰色大海的虛無。
但這搖搖晃晃的時光一天少過一天,
有一次我找遍船上每個艙房,竟找不到一個船員。
但我還是撫摸著你木頭上粗糙的紋理,
我還是陪伴著你這數十張空落的長椅。
有一次我為你拍了幾張黑白照片,
看著你像看著一個五十年代賣藝的少女。
作為謝幕,我聽到她說:『渡輪已停靠碼頭,
乘客們請離開我的身體。』
(廖偉棠〈渡輪〉)

昔日嘅動盪以及太平,都由呢啲老者收攬喺眼底。作為歷史嘅叙述者,佢哋始終用不疾不徐嘅步速,裝載住漫遊嘅人走入一幕又一幕嘅街景,為佢哋提供閱讀同思考香港嘅角度,喺某個街頭巷尾之中轉化出對一個地方嘅想像或者生活體驗。搖搖晃晃嘅旅程途中,留低一行行如歌嘅行板。

雖然冇宏大敍事(grand narrative),但人文風景往往就係植根於所有個人化嘅體會同埋細碎嘅素描裏面,比空洞嘅城市概念更加細緻。或者,詩同都市之間,本身就係相互形塑嘅一個過程。

參考資料: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香港教育學院中國文學文化研究中心編:《都市蜃樓:香港文學論集》(Hong Kong: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年)。
梁秉均、許旭筠、李凱琳編:《香港都市文化與都市文學》(香港:香港故事協會2009年)。
梁秉均、陳智德、鄭政恆編:《香港文學的傳承與轉化》(香港:匯智出版有限公司,2011年)。
梁秉均、譚國根、黃勁輝、黃淑嫻編:《劉以鬯與香港現代主義》(香港:香港公開大學出版社2010年)。
陳炳良編:《香港文學探賞》(香港: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991年)。
陳智德:《解體我城:香港文學1950-2005》(香港:花千樹出版有限公司,2009年)。
黃燦然:《香港新詩名篇》(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2007年)。
劉登翰編:《香港文學史》(香港:香港作家出版社,1997年)。
黎活仁、龔鵬程、劉漢初、黃耀堃編:《香港八十年代文學現象》(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00年)。
黎海華編《香港短篇小說選:九十年代》(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