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了兩年中六,第一年學校沒有開文學科,第二年自知跟不上去,而又見新開文學科,就開始「重讀」中六,選了截然不同的科目,reboot。文學課,是在男更衣室旁的小房間上課的,那年韓寒冒起,彩姐(文學科老師)就在那小房間跟我們十多個同學簡述的。她跟隨過的老師,提過的名字,我都有去找書看。現當代都有介紹。雖是輕輕幾句,對創作感興趣的我,自是記在腦裡,然後去圖書館找書。余光中只是其一。
至今不知放在哪裡的余光中的書,我都有他簽名。都在一次文學節追星跑到科學館請他簽的,書在榆林、樂文買,一整棟書,看完又看的書。後來也有去大會堂聽黃淑嫻講張愛玲,也斯坐在觀眾席。記得我們同在升降機時,我忖度:原來他就是也斯。而我,當時喜歡的是余光中,自是對也斯不感興趣。
念中六,讀了無數與課程無關的書,讀余光中最多,從他的作品延伸到歐美文學、藝術……在中學階段,是很好的入門。後來上寫作班,切實地接觸香港文學,才知道,余光中難以認同的,香港人都寫了。
我讀余光中的那段高中生涯,就喜歡以余光中為標準,去看其他作家、作品。現在呢?幾可得出的結論是:余光中山水詩可免,就只愛敲打樂與醉駕兩首(寫沙田的更是「多謝晒」)。那種距離,就是用上帝角度看,不打算跟你溝通,一首詩幾場表演(愛看表演的倒會欣賞啦)。機會留給在紙片上研究的人,於創作者而言,讀它是會感到困惑、挫敗的:模仿、學習得來,成了受他影響並被劃分為某派的人。這是作家自然生態,尤其讀到雜誌上各方的論爭。
高中兩年,我跑步、打球、寫作,也讀了不少台灣和香港文學論爭,碎片式的讀,沒見著脈絡;波折後終能上大學課程,嶺南有台灣文學課,把當年的碎片逐一撿拾、接駁。我私下得出一個結論:「余光中」是個複雜的「學問」。而香港人在「求學」最少有以下障蔽:中學教科書的「余光中」、師生關係的「余光中」、受文人攀附的「余光中」、台港中七八十年代政局中的「余光中」……不幸的是,香港本土理解「余光中」,似乎不打算破除障蔽,以致今日臉書各人的失語、誤解,甚至是,未必因為深入了解而產生的憎恨。
「余光中」反映幾代在香港有志從事文學的人各種障蔽。余光中在香港生活了十一年,有人認為師生關係影響大,我以為他擔任文學獎評審時,影響更大,在香港發生過幾多場風波。至於他本人在香港寫了一篇短文去批評鄉土文學,倒是反映了文學事業以外,他最誠實的想法:身份決定了書寫的形式與內容。這就是「文革」級別的思想,也是對文學缺乏想像的示範。很諷刺嗎?身為讀者,我只感哀傷:一個一直期待「回家」、懷有「鄉愁」的「外省人」在台灣接受教育受裁培而排斥「本土」文學。
我仍很喜歡他的作品,作為學問與文學的魔術表演,他是個出色的、令人敬佩的表演者。可是,一旦了解他留港的日子,在台灣颳起了甚麼級別的怪風,就只能說:讀作品吧,欣賞完就好了,別跟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