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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代名詞—積葵丹美

美麗代名詞—積葵丹美

對於不少電影迷來說,法國新浪潮是電影最迷人的年代,那些殿堂級的名字依然不時掛在無數影迷或影評人口中︰杜魯福、高達、盧馬、查布洛、雷奈等等。他們當時年輕而破格,時而互相參與對方作品但又可以各自獨當一面,幾乎每位新浪潮導演都為電影史寫下新的一頁。電影學者Catherine Wheatley曾在電影雜誌《Sight and Sound》寫過以下文字,是本人見過以最簡潔的方式,概括了百花齊放的新浪潮諸位之特質︰「Poor Truffaut (杜魯福) – the joker in the nouvelle vogue (新浪潮)…Godard (高達) is the go-to guy, Varda (華妲), the feminists’ pick. Rohmer (盧馬) gets the sentimental vote and Resnais (雷奈) the formalist. Chabrol (查布洛) seems the preference of genre fans.」

Catherine Wheatley一氣呵成提及了6位法國新浪潮成員,偏偏她沒有提及積葵丹美。要數偉大的電影人物,積葵丹美亦不是我第一時間想起的名字;但換個較感性的角度,若數最美麗動人的電影,相信不少影迷跟我一樣自然會想起積葵丹美的《秋水伊人》或《柳媚花嬌》。只要提起積葵丹美,「美麗」一詞會如條件反射般出現在我腦海。他的電影包含了浪漫動人的故事、美得虛幻的場景、如王子和公主般的俊男美女、扣人心弦的樂章、還有他所創造色彩班斕的電影世界,積葵丹美簡直就是「美麗」的代名詞。適逢香港國際電影節協會將於十一月起帶來多部積葵丹美經典修復之作,確是重溫那些美麗篇章之良機。

若杜魯福是Joker,丹美就是Painter

若杜魯福,如Catherine Wheatley所言,是一位Joker,他往往叫人記起是那些天真又有時殘酷得很的玩笑;那麼積葵丹美則是一位Painter,他教人第一時間想起的是那一抹永不褪色的華麗。《秋水伊人》開始時,黃昏的海旁突然下起驟雨,人們架起不同色彩的雨傘,在鏡頭下如畫家揮動筆觸般走過,積葵丹美利用擄傘的途人以場面調度勾畫出帶有幾何感的線條,同時Michel Legrand的背景音樂滲出陣陣苦澀,成就了這幕長留於萬千影迷腦海的風景;另一部代表作《柳媚花嬌》中,不只是男女主角,連任何一個路人的戲服都猶如被畫家重新添上了色彩,每一個角色都有為他/她度身訂造的顏色,你或者會忘記戲中角色的名字,但那個痴情的白衣水手,那對穿上紅白和黃白套裝的姊妹花,總是叫人難以忘懷。


《秋水伊人》開始時經典的色彩配搭和場面調度

積葵丹美的華麗,不一定是他的色彩,他的黑白作品同樣美得叫人動容。《羅拉》中穿上黑色舞衣的舞女們穿插在眾多白衣水手之間,窗外陽光之下的眾人放盪糜爛,卻成了一幅如德加(Edgar Degas)畫筆下的芭蕾舞員;《天使灣》中,賭場中的輪盤上梅花間竹一黑一白的格子,猶如是男女主角之間的命運輪舞曲,積葵丹美也為他們設計了跟賭場輪盤相配的造型,黑髮的男主角Claude Mann配帶上金髮的珍摩露,他們二人的衣著就如輪盤上的格子一樣,不時都是一黑一白的,他穿黑色西裝時她穿白色套裝,她穿黑色晚裝時他則配上白色西裝。


《天使灣》中珍摩露和Claude Mann經常以一黑一白衣著示人

萬紫千紅中的千嬌百媚

談起積葵丹美,許多人同時會想起大美人嘉芙蓮丹露,其實說嘉芙蓮丹露由積葵丹美一手捧紅也不為過,畢竟《秋水伊人》是她第一部舉世矚目的作品,當時她只是21歲。嘉芙蓮丹露跟積葵丹美最少合作過四部作品,包括高峰期的《秋水伊人》、《柳媚花嬌》和《仙侶奇緣》(又稱《驢皮公主》),這三部作品嘉芙蓮丹露所演譯的角色,一部比一部越天真、越來越帶有童話色彩,某程度上亦反映了積葵丹美創作甚或心路歷程的轉變。


《羅拉》中的安諾愛美(Anouk Aimee)

除嘉芙蓮丹露外,積葵丹美也跟不少傳奇法國女星合作過,而且那些女星在積葵丹美的世界時,總跟她們普遍的銀幕形象甚為不同。安諾愛美(Anouk Aimee)在其代表作《男歡女愛》中,陶醉愛情但又對過世丈夫念念不忘,但在積葵丹美《羅拉》她則散發出截然不同的風情萬種,舞手弄姿卻可以全然不顧別人目光;黛芬賽麗格 (Delphine Seyrig) 向來擅演複雜兼充滿內心爭扎的角色,像在雷奈《去年在馬倫巴》中,她時而從容時而迷惘地迷失於超現實的記憶迷宮,但在積葵丹美《仙侶奇緣》她卻扮演可愛的仙子,專門解答各方愛情疑難,手持魔法杖告誡女主角不能愛上她自己的爸爸。教人可惜的是《柳媚花嬌》中演姊妹花之一的Francoise Dorleac,現實中她也是嘉芙蓮丹露的姐姐,不幸在拍完《柳媚花嬌》後不久她便遇上交通意外而香消玉殞,《柳媚花嬌》成為少有兩姊妹共同演出的作品。


黛芬賽麗格 (Delphine Seyrig)在《仙侶奇緣》中教導嘉芙蓮丹露不要愛上自己的爸爸

時間和地點,只是色彩的點綴

雖然積葵丹美被影評人歸類為法國新浪潮的一員,但跟其他成員比較之下總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杜魯福、高達、甚或他太太華妲的成名作《從五時到七時的琪奧》,很多新浪潮作品都是圍繞著巴黎,帶有地道的巴黎風情,但積葵丹美卻幾乎從不在巴黎取景。成名作《秋水伊人》和《柳媚花嬌》雖然原名以雪堡 (Cherbourg)和羅什福爾(Rochefort)這兩個海港命名,亦確實在該二地拍攝,但積葵丹美並不注重地道感覺,反之他利用該二地為背景成就出積葵丹美脫離現實的色彩天堂。

在法國新浪潮之中,積葵丹美經常跟雷奈、華妲、馬爾卡 (Chris Marker)、杜拉絲等被影評人歸類為「左岸派」。將「左岸派」的導演跟所謂「筆記派」的杜魯福、高達、盧馬等人比較之下,不難發現「左岸派」的導演對於時間特別敏感。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華妲的《從五時到七時的琪奧》、馬爾卡的《堤》、杜拉絲的《印度之歌》,統統都是不同形式的時間實驗。積葵丹美看來對於時間的思考興趣不大,但他卻創造了屬於自己的時間,《秋水伊人》、《柳媚花嬌》、《仙侶奇緣》等等,根本存活於各自電影世界的時空,而不像高達和杜魯福的電影,時刻提醒觀眾這裡是60年代的巴黎。


《柳媚花嬌》中不顧後果的一見鍾情

或許,積葵丹美的電影並非完全脫離社會,而是社會實況只是他萬紫千紅世界中的某種點綴。《秋水伊人》中,男主角因阿爾及利亞內戰而被徵召,戀人被迫分離,積葵丹美將當時的社會議題帶進電影,卻不帶一點控訴力,大家只沉醉在別離的傷感;《柳媚花嬌》有更顯眼軍車駛過的場景和變態殺手的角色,但電影的班斕色彩、悠陽樂韻、精彩歌舞和不顧後果的一見鍾情,變態殺手也仿如是個無傷大雅的路人,現實社會的血腥罪惡縱然在眼前經過,在積葵丹美的電影世界縱是有跡可尋,也可以蒸發於色彩和浪漫之中。

今年法國電影資料館舉行了大型的積葵丹美回顧展 ,巴黎更有人自發以積葵丹美電影作主題的快閃舞蹈活動。我在網上看他們的快閃片段,男女老幼隨著《柳媚花嬌》的主題曲忘情起舞,在真實的巴黎街頭重塑積葵丹美電影的虛幻世界。我從該快閃舞蹈確切體會到一種很真實的快樂,一種其他電影難以擁有的感染力。積葵丹美的電影,有著永不隨時間褪色的美麗。

(修改後刊於明報,2013年10月4日)

原文刊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