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灣仔發展計劃第二期填海工程的海床,發現體積約40米長、2至11米闊及2米高的金屬物體。當時專家估計有可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沉沒的船艦,但未確認身份。到5月22日,土木工程拓展署的新聞公報指金屬物體有可能是駐港英軍的添馬艦的殘骸[註1] 。如果屬實,這將是香港重大的考古發現。
添馬艦(HMS Tamar) 可謂香港史上最重要船艦。其原本是英國皇家海軍的運兵船,1863年下水後曾經參與西非黃金海岸的英國阿散蒂戰爭(Anglo-Ashanti War) 、埃及亞力山大港的防務及駐中國英軍的換防工作。1897年,添馬艦第三次到香港執行任務後除役,改為駐港英國海軍的行政總部,長期停泊在海軍船塢,是英國遠東的軍事指揮中心。
1941年12月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12月8日偷襲珍珠港,同日派兵進攻香港,12月11日英軍退守香港島後,下令炸沉擁有78年歷史的添馬艦,以免落入日軍之手。由於添馬艦船身增加了氣閥,這艘舊船直到12月12日依然浮在水面,最後要由皇家炮兵團用炸藥將其粉碎,僅剩三支桅杆浮於水面。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添馬艦的部分殘骸被發現和打撈,其中船錨現在安放於香港海事博物館。港英政府為紀念添馬艦的貢獻,遂以「添馬艦」命名駐港英軍總部 [註2]。90年代港英政府將海軍基地遷往昂船洲,原址則進行填海工程,填海後空地保留「添馬艦」一名。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當日英方告別儀式便是在添馬艦空地上舉行。2006年政府公佈在添馬艦興建新的政府總部,便是現時的政府總部大樓和添馬公園。今時今日,香港人知道添馬公園,卻未必認識添馬的故事,亦甚少記得現時解放軍駐港部隊總部大樓前身稱為英軍駐港部隊添馬艦聯合總部威爾斯親王大廈。添馬艦的故事逐漸被香港人遺忘。
無論作為船名或地方名,「添馬艦」一詞已具有一百五十年歷史,見證著香港英治、日佔和回歸多段時期,可謂重要的歷史標記。作為香港史最重要的船艦,發現疑似殘骸絕對是重大消息。加上今年中國政府高調慶祝抗戰勝利七十週年,發現抗日戰艦原應大肆宣傳。可是香港官方處理此事相當低調,只有海事博物館推出英文專文 [註3] ,媒體方面只有Max Joseph深入報導 [註4]和Paul Zimmerman (司馬文)撰文討論 [註5],主流中文媒體只有小篇幅報導,份量與此重大發現不成正比。
這相信是因為「添馬艦」在政治上相當敏感:第一、香港的抗日主力是英國人,其次是印度人、加拿大人及本地香港人,此外還包括愛爾蘭人、俄羅斯人、波蘭人、丹麥人、澳洲人和南非人等14個國籍人士,中國共產黨的參與相對不多;發現添馬艦事件如被大幅報導,香港人重溫抗戰史時可能會質疑內地過份高調的紀念活動(畢竟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才成立)。第二、從香港在二戰時作為遠東港口的角色和參與戰爭士兵的國籍多元,處處反映香港「國際城市」的地位,與近年官方不斷強調的「中國香港」和「背靠祖國」論述大相逕庭。第三、近年部分香港人懷念回歸前的港英時代,高調討論添馬艦的歷史有可能加強香港人的英治記憶。在講求「政治正確」的社會,不難理解為何香港政府冷處理發現殘骸一事。
其實,香港不乏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紀念碑,例如港島渣甸山加拿大兵團紀念碑、香港公園約翰‧奧斯本銅像、西灣國殤紀念墳場、赤柱軍人墳場、中環和平紀念碑等。這些紀念碑都是英治時期留下,而且因地理位置偏僻而甚少進入香港人的視覺。加上回歸後特區政府取消重光紀念日,導致香港人對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記憶可謂相當模糊。
文物是記憶的座標,發現戰時文物添馬艦殘骸的意義在於讓香港人重新認識香港的過去,再次確認香港的獨特之處:除了「一國兩制」原則下的中國城市,更重要就是不論光榮或屈辱,曾經作為英國殖民地的歷史。
誠然,歷史書寫從來都相當政治性。但殘骸只是客觀存在之物,如果確認屬於添馬艦,最理想便是打撈殘骸,重置於添馬公園,任由公眾觀賞,自行詮釋殖民時代對香港的意義。畢竟,香港人應有屬於自己的我城故事。
原文刊登於《香港電台‧集師廣益》網站
作者盧日高,中學教師,進步教師同盟通識組成員
參考資料:
註1:土木工程拓展署:〈灣仔發展計劃第二期大型金屬物體勘察進展新聞公報〉
註2:Eric Cavaliero:〈Harbour bed holds memories〉
註3:香港海事博物館:〈HMS Tamar〉
註4:Max Joseph:〈Sunken Shipwreck in Hong Kong harbor likely that of HMS Tamar〉
註5:Paul Zimmerman:〈H.M.S Tamar found in Victoria Harbour. What next?〉
延伸閱講:
黃國鉅:〈歷史記憶與香港意識〉,載許寶強編:《重寫我城的歷史故事》。
龍應台:〈誰的添馬艦——我看香港文化主體性〉,林輝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