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場──指的是今年Art Basel最驚動的小學生導賞團事件──所以讀到各方以片面之詞猛烈炮轟其用繩索套住小學生的手「遊街示眾」的言詞之後,感到不得不把我在場親眼所看親耳所聞的事實說出來。
其實這是我第二年在Basel現場看見這種以繩索牽著小學生觀賞作品的情景,和往年一樣,當我看到這種情景時,我總是不其然地跟在小學生隊伍走上一段路途。
今年的我特別留意,因為我正在思考著寫一篇有關Basel與藝術教育的文章,於是整個下午我重複又重複地徘徊在展場裡,觀察著觀眾的反應,竊聽著各種有趣的談話。
所以我就跟在那一鴨仔團後面了,只是手上沒有牽著繩索。我看到,繩索並沒有綁實小孩子,而只是寬鬆地套著,更多的是小孩子主動地握住,以免脫隊。孩子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不快,我看見的卻是一對對充滿著好奇心而閃閃發亮的眼睛。在人山人海人來人往的展場,我為導賞團這一細心安排感到愉快。而看到這可愛情景,難免也在心底裡笑出來。
我面前這個微胖的女導賞員令我又激動又感動。她走得很慢,總是不斷地回頭,並經常地彎腰輕聲對小朋友說話。我身同感受她那種身型,要持久地彎著腰其實也是很疲累的,但是她堅持著這個姿勢,為的是能更接近地和小學生們溝通。當她每到達一個展場,她首先會問準展覽的負責人讓她們進內觀賞作品。這是出於禮貌,也是出於顧及他人的關懷,擔心自己與小朋友們會為其他觀眾帶來不便。而最最最最最令我感動的是,每當她們來到作品面前,她開口的第一句總是,一直都是:「What do you think?」。
──What do you think?──她逐一地問小孩子。
我感到自己的眼睛在發熱。她對著幾個5至7歲左右的小孩子,而最重視的問題竟然是「What do you think?」,她是如此地重視小朋友自己的想法與感受,她把年紀如此幼小的孩子都當成獨立自主的個體,並那麼強烈地鼓勵小朋友自由表達自己的想法與感受。當小朋友說話時,她就繼續腰著腰,把耳朵盡量貼近孩子的臉,認真聆聽他們的說話。你能夠感受到,她非常尊重小孩子們各自不同的想法與感受。她沒有評論對與錯、好與壞、是與否,她只是鼓勵孩子自由地勇於說出自己的想法與感受,她教給小朋友的是藝術最重要的價值:自由並勇敢地表達你最個人的想法與感受。不要害怕,因為所有的藝術家都站在你的背後,支持你堅持做你自己、表達你最真實的聲音。
我回想自己所接受的香港藝術教育,從小學、到比較專於藝術教育的體藝中學、再到浸大視藝院,都從沒有感受到本地的藝術教育把「What do you think?」放在核心位置──(當然我遇上少數啟發我的中學與大學老師,但他們是例外中的例外,沒有代表性)──香港填鴨式的教育(藝術教育也一樣),只是告訴你(強逼你學)怎樣的畫畫才能在公開考試上摘A,以便升學;而不是鼓勵個人的自由表達與獨立思考。
這天是星期日,這個我喜歡的微胖的女教師,熱心地牽引著小孩子徘徊在藝術作品前。我想到的是,對於本地的美術教師來說,這是幾乎不可能的事。第一,課餘時間,學校基本上不批準你帶學生出去,因為有很多官僚的程序與責任要負。第二是,學校要教師百分百保證學生的安全(或者用繩子牽帶著小孩子去看展覽是保證安全其一的選擇,因而可讓校方放行?)。於是一個有心的教師如果要帶中學生出校外看展覽,首先文件上的工作已經煩爆,幾乎是難過上青天,更不用說帶小學生。
當下,我想到的依然是那女導賞員的說話──What do you think?──而我相信這句話就是香港要辦好藝術教育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