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論朋黨的文章,最有名的是歐陽修的《朋黨論》,文采固然飛揚矣,卻不過是門面文章,以內容而言,遠不及唐代李德裕寫的那篇同名文章。李文短小精幹、言簡意賅,對朋黨形成的心理因素,分析得尤其透徹。
歐陽修認為「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但這黑白分明的劃分,解釋不了為何以同道為朋的人,為了捍衛自己那方的「道」,可以變得非理性、咄咄迫人、甚至手段低下,一點也不君子。李德裕引用東漢仲長統的三句說話,便解釋了這個現象:「同異生是非,愛憎生朋黨,朋黨致怨隙。」
因為政治見解不同而有所爭論,這是自然不過的事。要言詞著力而絕不動氣,始終如一地客觀冷靜,那是很難做到的事;風動,幡便動,由於激烈的爭論而互生反感,對同道的人相應地增加親切之感,這也是很自然的事。這「愛憎」,這親切感和反感,而不只是志同道合道不同不相為謀,才是朋黨的凝聚力 --- 親切感是內聚力,反感是外迫力,於是便形成了朋黨的圈。
由於朋黨的形成有這樣的心理因素,朋黨之間便容易產生怨隙。先有反感,朋黨形成後,同仇敵愾,這反感只會增強,不會減輕。反感增強後,對方甚麼言詞行動,看在眼裏都是不對的;有時雙方明明對某事的意見大同小異,卻只著眼於小異之處,大做文章,大同而可合作之處,便視而不見了。
怨氣累積,嫌隙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於是爭論變成鬥爭,反感變成仇恨。仇恨作祟,即使本來是君子的,也可能會變得非理性、咄咄迫人、甚至手段低下;至於本來就不是君子的,李德裕形容得很精彩:「小才小勇,祗能用詭道入邪徑,鼠牙穿屋,虺毒螫人,如巨海陰夜,百色妖露,焉能白日為怪哉?」
李德裕和歐陽修都寫了《朋黨論》,前者力陳朋黨之為害,後者奢談君子朋黨的好處,事實上兩人都是朋黨中人,都因為參與朋黨而吃了不少苦頭,幾乎招致殺身之禍。李德裕對朋黨的看法是對的,可是仍然不免墮入朋黨,可見在政治上特立獨行之難矣哉。
(圖為編輯所加,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