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津珏
近年屢見音樂人成為電影主題,像愛爾蘭導演John Carney的《一奏傾情》(Once),老土街頭音樂人愛情故事,蔗渣價錢拍出驚喜還搏到個奧斯卡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然後去年Carney再以音樂與愛情老本拍成《一切從音樂再開始》(Begin Again);高安兄弟(Coen Brothers)《知音夢裡行》(Inside Llewyn Davis)的主角在六十年代的民謠浪潮當中顛沛流離,在炫目的超新星誕生下成為徹底失敗者。《一》與《知》都是真人真是改編,好像潦倒音樂人的故事尋常卻吸引。中文更殘忍,寫音樂人,不寫音樂家,彷彿我們要把玩音樂但不能靠音樂成家的人分辨出來。
半紀錄片《特許時間的終了》捕捉的也就是青春流逝的殘忍,活生生的人物沒有刻意煽情,真實的質感卻在觀眾胸口開出大大的洞。
三名好友各有夢想:增田壯太喜歡彈結他寫歌,十七歲贏得全國比賽,演出時光芒四射;富永藏人是壯太學弟,喜歡作曲彈琴,沒自信,經常搔著頭聽學長訓話;太田信吾喜歡電影,開始拍攝《特》時還沒有完成過一齣電影,無目的地拿著攝影機去紀錄三人(包括導演自己)廿多歲的黃金時間。生活是夢想的死對頭,年紀漸長,「無敵」時間流走,面對生活巨輪,藏人選擇放棄音樂,組織家庭,信吾繼續拍攝獨立電影,而當中被認為最具才華的壯太,選擇在二十七歲結束生命。
又是二十七歲。
有人說是因為每廿九年的土星回歸,二十七歲的人開始受影響而開始轉向成熟,但對拒絕長大入世的人而言好可能會陷入痛苦,Kurt Cobain,Brian Jones,Amy Winehouse等人就選擇離開。壯太當然有才,但又好像不夠,離家一年拼命想以音樂演出為業,夢想自己的歌可以感動人,卻被現實打敗了。有時人也變得暴躁,責罵自己一年獨立也撐不過,要花父母錢去買器材,誰會因為這個廢柴的歌而感動?朋友也笑言,要像壯太一樣神經繃緊的人才會喜歡他的歌。踏入廿七歲,壯太終於放棄半職半音樂的人生,找了份全職工作。在台上感情澎湃,熱力逼人的他,與一向言聽計從的藏人傾訴時,雙目無神,沒有音樂的壯太也只是軀殼,馬上就被虛無包圍。他媽媽說,壯太的動力來源來自聽眾,沒其他人可以幫助他。
拍攝期間一度發生爭執,信吾提出放棄電影計劃,被壯太怒罵他太輕易放棄。鏡頭一轉,我們看見壯太努力派傳單宣傳演出,為貼宣傳品低聲下氣,在公園唱歌被趕,用心唱只有五位觀眾的演出。壯太對藝術的追求與突然的離開深深影響著信吾,也因此他企圖在紀錄片以外加插劇情,好能梳理複雜的思緒。信吾想,會否有勇氣自殺也是一種才能?當然我們現在會說壯太抑鬱了,是抑鬱症「奪走」他的命,因為在我們的世界,自殺是禁忌,只有有病的人才會做吧?想起數年前看過張經緯的《音樂人生KJ》,同樣以年輕才情音樂人作招徠,電影海報印上張愛玲的名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壯太死後,有人說妥協需要理解,可能,不妥協也需要我們去理解。如果華美的袍上爬滿蝨子,把它脫下來,扔掉,有錯嗎?
文章同時刊在映畫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