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以諾
近年香港左翼、右翼之爭鬧得很兇,甚至會鬧至不相往來的。但若論到左翼電影,就不得不談到堅盧治(Ken Loach)。談到堅盧治與左翼,肯定會想到取材自1930年代西班牙內戰的《土地與自由》(Land and Freedom,1995),又或是關於洛杉磯清潔女工的《麵包與玫瑰》(Bread and Roses,2000);一方是內戰的激烈,死傷也無數,另一方是小型、小規模的抗爭,但所觸碰的也是宏大的資本主義架構,甚至是數年前小品、好玩、關於威士忌的《天使威士忌》 (The Angels’ Share,2012),也是在談奪取和重新分配的,甚有左翼玩味。在另一方面,堅盧治也對國族內部的鬥爭很關注,《風吹麥動》(The Wind That Shakes the Barley,2006)就是談愛爾蘭獨立戰爭的。而近日在香港上映的《翩翩愛自由》(Jimmy’s Hall,2014),則是結合二者的影片︰Jimmy’s Hall其實是一個左翼的空間,時間設定在愛爾蘭內戰結束後十年的1932年,而故事則是取材自愛爾蘭共產領袖占美.格拉頓(Jimmy Gralton)的真實故事。
在愛爾蘭內戰結束後,天主教會與政府和地主結合,成為統治機械的重要部份,以宗教之名輸出「穩定」社會的意識形態。表面上,天主教會與占美所領導的群體間的差異是一神論和無神論間的差異;但當教會與政府和地主結合,所謂的「一神論」所要維護的,就不只是自身的宗教,而是宗教、國族和階級連成一氣,互相鞏固。而占美和他所重開的「舞池」,既是追求自由的象徵(有一個可以自由跳舞,自由跳不同舞步的空間,特別是爵士樂與舞),也是無產階級和共產主義者聚集、傳訊和教育之地──「舞池」除了是跳舞的場所,一眾左翼人士會在其中開班教學,有教跳舞,有教繪畫,有教唱歌,有教拳擊,也有教文學的。電影中沒有表現他們如何傳遞左翼的思想,卻是以文藝活動開拓自由和抗爭的空間(怎麼我不期然想到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工聯會呀)。占美從美國流亡回來後所做的一切,在教區主教眼中看來十分具顛覆力量,覺得需要予以取締。
電影沒有仔細描述那時的政治局勢細節,例如教會內部進步與保守的勢力,政府、地主與教會的關係,左翼或共產黨在愛爾蘭中的情勢──堅盧治只集中在Effrinagh這個小地區,這個小鎮,呈現出占美、舞池和共產黨與主教、教區、教會與利益集團之間的衝突。堅盧治善於把複雜的政治簡化,因而有論者指出他影片「情節劇」的特性(melodramatic)──他在《翩翩愛自由》中也加入了占美與Oonagh的一段愛情。然而,堅盧治這類改編自歷史事件的情節劇最不同之處,是他往往會在影片中段安排一場長長的辯論,通常都是左翼或抗爭內部的大辯論,這類戲在堅盧治的影片往往會長達十分鐘。這樣的辯論,可以說是堅盧治左翼電影的「戲眼」︰把影片最重要的意識型態或抗爭取向的衝突呈現出來。
至於《翩翩愛自由》中,堅盧治則安排了兩場這樣的辯論︰一場是討論如何應對教會的惡意攻擊,一場是討論該不該在組織萎縮時擴大戰線,到鄰鎮去聲援受壓榨的人民。這兩場辯論確是切中抗爭取態的要點,但表現出來卻沒有《土地與自由》中那麼立體、激烈和扣人心弦。但不論如何,在看堅盧治的影片時,還是不可以錯過這種辯論場合的︰他會以不同人物不同取態之間的衝擊來告訴觀眾,抗爭之難、行動之難的所在。
《翩翩愛自由》雖說是關於左翼、共產主義的電影,但影片中左翼的核心對立面是教會,因而堅盧治所表現出來的,除了是教會與利益勾結,以其意識型態的影響力來馴化人民之外,還著力表現出教會的虛偽。到最後,主教也不得不承認,教會內的信徒其實一點也比不上占美和他的追隨者︰所有信徒應有的美德──諸如犠牲、友愛、堅信、為義受逼迫,一一都在共產主義身上體現。但他還是不得不與政府聯手,把占美驅逐出境,以保存教會-政權-地主這個環形結構的政治穩定︰也就是說,教會因「一神」之名,參與了政權的維穩工程(這會不會同樣是當下香港社會的對照呢?雖然就基督宗教層面在香港擁有更大影響力的是新教,而不是天主教)。
電影的結局,占美最後還是被捕、被驅逐出境,一切的抗爭和奮鬥好像都化為烏有。但最後一幕,卻讓人想到《暴雨驕陽》(Dead Poet Society,1989)︰老師最後被辭退,但學生已經學懂在課堂時站在桌子上看世界。至於在《翩翩愛自由》中,占美被卡車押走時,他所啟發的一群年青人踏著單車追上來,對他說,我們不會停止跳舞的。
雖然場景不一,但追求自由之心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