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馬二
最近得知甄子丹主演的《冰封俠》上畫，開宗明義翻拍舊片元彪代表作之一《急凍奇俠》，因緣際會下電視台星期日午間重播而有機會觀賞。在電視機前的我除去五分鐘間場的廣告時間外，幾乎是三字經唸到尾。這套一九八九年的香港電影，承襲了當年的「香港特色」，不論好壞都全包其中，某方面而言堪稱經典，當然於我而言是印象惡劣那方面比較大。
大體而言它是一套「穿越」題材的作品，近幾年大家不會對此陌生，因為中國大量中二網絡小說都在搞這一套，簡單而言就是穿梭時空往來古今。穿越題材其實不壞，在歐美有《回到未來》、《美國隊長》；東方有《尋秦記》、《飄流教室》、《仁醫》等。穿越題材可硬可軟，既可建構一個較嚴謹的假設和理論基礎去演繹故事，亦能著眼在時間旅行到另一個時間點後對人的發展及影響。《急凍奇俠》屬於後者，主角乃明錦衣衛方守正（元彪飾）與其師兄鳳三（元華飾）雙雙由明代穿越至八十年代末的香港，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學識技能思想觀念以至生活習慣的明代人，二人融入新環境間產生的種種衝突及思怨情仇，再夾雜香港電影獨有的中國功夫，以及老土到掉牙的男女生死相戀，即可概括《急凍奇俠》的內容。這種配搭今天而言可能很普通，當年可是十分前衛的。八十年代尚是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七十年代最盛行的功夫片拍得太多太濫，聲勢見緩，尤其李小龍死後一時陷入混亂。當時圈中有很多武家出身的演員，而且亦最得觀眾緣及海外緣，在各種改變戲路的嘗試中造就很多新穎獨特的題材，風格多采多姿，有些甚至可謂前無古人。
《敗家仔》、《奇謀妙計五福星》將功夫結合精品喜劇模式；《人嚇人》、《殭屍先生》、《孔雀王子》將功夫結合神怪元素……最終在八十年代末出現集合武打、槍戰、古裝、時裝、科幻、愛情等材料於一身的《急凍奇俠》，可謂定數。元家班的身手固然了得，片中前後兩場生死對決都甚有水準，除硬橋扎馬的刀劍拳腳外，還加入槍械爆破，香港的武指特技及運鏡技術都應記一功。相比今天只以明星掛帥，有美貌無演技，姐手姐腳假到爛的打鬥，胡亂堆錢塞出來的爆炸，這套《急凍奇俠》的武打堪為當年高水準的幾套之一。
恭維半篇，為何筆者觀看時三字經不絕於口？因為除打鬥外全片劇情荒謬矛盾，即使我再降低標準，亦無法按下粗言。不知道是不是前後有複數經手人，劇本修改好幾次，導致前後劇理不一，嚴重影響觀賞意欲，白白浪費這套劇本的原案構思。
故事開首是鳳三色心猖狂跑去姦殺皇帝的堂姐南昌郡主，這段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如非事後對白說是「姦殺」，你根本想不到是「姦殺案」。因為鳳三登場時，乃狂笑聲，抓著宮女脖子，然後一口咬下去。郡主最慘烈，推入水中，扭斷手腳，撕破衣服，再一口咬向脖子……任誰看了也只想到「殺」，至多是「吸血」，哪有「姦」啊！之後他穿越到現代還是一個調調，抓起女人就 SM 凌辱再殺死，怎樣看都像是「殺姦」而非「姦殺」。不過編劇這樣說了就算，相比之後的劇情這裡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鳳三「殺姦」郡主，皇帝怒火衝天找錦衣衛左副都指揮職司皇城巡捕的方守正問責，認為他縱容師兄鳳三「殺姦」，這時他是如此向皇上辯解：
方：「微臣實在沒有徇私縱容鳳三，只是他非常狡猾，而且武功高強……」
皇：「哼！休要在朕面前狡辯！朕要將你革職抄家，綁去菜市口斬首！」
皇上英明，落實問責制，方守正能力不足，武功不夠罪犯高，白領朝廷薪水，斬首算便宜他了。方守正作為一位無能的官員，照例大叫「聖上開恩」，想不到皇上真是心軟，念他侍奉多年，恩准他將功贖罪，限七天內擒拿鳳三歸案。
方：「謝聖上！微臣縱使粉身碎骨，亦將在限期前完成任務，將鳳三帶回治罪！」
前一刻還說鳳三武功高強自己搞不定，下一刻就一口答允皇上會在七天內抓回鳳三？《破刃之劍》裡巴魯德將軍曾言及：「活捉敵人比消滅敵人更加困難。相比直接殺死，要面對三倍的危險及徒勞。」之後首場雪山大戰，我們可以見到方守正是一面倒壓著鳳三來打，如非鳳三卑鄙來陰的，早就打輸了。果然大家都被騙了，根本方守正比鳳三更好打，他抓不了鳳三才不是因為對手武功高強，而是他故意為之。如不是皇上開口要限七天，為保頸上人頭，他才不會動真格。由電影開首，筆者已經向方守正投下絕不信任的一票。
二人大戰中雙雙墜崖，鏡頭一轉便有一隊研究者來發掘，當然是挖出「冰人」方守正和鳳三。這裡的劇情蠻脫線的，研究人員說甚麼古代都有同性戀，借古屍研究為名離開中國去美國玩樂，又說怕軍隊開坦克車壓人，和之後的劇情毫無邏輯關係，疑似是因為六四事件而加添進去，非常突兀。總之古屍運經香港時有鼠輩亂搞通電而令二人復活，冰雪融化，分別錯開行動走入香港都市中。那群研究員之後有沒有發現古屍失蹤？有沒有派人追查？對不起甚麼都沒有，電影完全沒有交代，所以才說那一段劇情多餘。
方守正這位明代人當然不明白八十年代的香港情況，但會說八十年代的廣東話，機緣巧合救下妓女阿姐，誤會是偷渡者。阿姐想將守正當成廉價奴工使用，於是收留在家中，這裡開始引發很多古今文明矛盾衝突。守正用明代人的目光看未來世界，慢慢融入現代社會的過程描寫得中矩中規。比較嚴重的問題像明朝滅亡及皇帝駕崩都只用一兩幕交代就算，考慮劇本重心不在守正內心心理轉變及思索生存意義，可以暫時妥協。這裡有些吊詭的是展現了不屬於功夫層面的「超能力」，像是直接捧著滾燙水瓶而不被燙傷，能空手直接接子彈。考慮戲名，當時筆者還想是不是他們在冰凍幾百年，獲得了超能力。理所當然之後被狠狠打臉，劇情打鬥有槍戰有格劍有拳擊，就是沒有超能力。繼研究員神秘失蹤後，超能力亦只是蕓花一現，爾後再無蹤影。《急凍奇俠》，「急凍」值得商榷，「奇俠」亦未覺「奇」，即使醫院發現他年齡可能達三百歲，亦無人想立即抓起他研究；即使捲入重大案件，警方亦無追查這位無證人士是否非法入境者。
也許有讀者質疑我吐糟太多，其實以上都是以事論事。想當初方守正之所以忍氣吞聲留在阿姐家中，一是國破家亡無處可去，二是無身分證的他怕被警察拘捕，相信阿姐會為他辦證。若然警方根本不管他有無證件，之前一連串生活即時站不住腳。
中段戰鬥其實不太亮眼，明明騎馬追車是一個很炫的點子，偏偏拍得很普通。方守正騎馬追鳳三，路上半架車都沒有，不像香港車水馬龍，沒有驚險的騎乘場面，非常流水作業。在海面上打鬥，明明跳下海根本死不了，但二人像很畏死，你拉我我推你，最後守正跌下海，當然沒事。鳳三一人留在半空吊的車，也走不了。整場戰鬥，弱智又無聊，而且冗長。守正大難不死，但失去全部武功。認為鳳三會盯上接下來在香港展出的大輪迴盤，決定勤練武功及打造武器。這段越加荒謬，試想想習武十年，豈有幾個月即可恢復的道理？更不要提他還花時間鍛鍊精鋼寶劍。提到精鋼寶劍，不說尤自可，一說幾把火。筆者已經十分寬容，不打算追問他上哪找材料鍊精鋼了。首先造劍有兩門，一是鑄造，二是鍛造。前者俗稱「打鐵」，將材料鑄成劍狀，這個步驟不難，簡單就是生鐵一塊，這是不堪一擊立斷；難的是鍛造，必須維持爐火在千度以上，使鐵材半熔化，不停翻攬敲打，並逐漸滲入其他材質，始能成精鋼。寶劍不是等閒可鑄，至少筆者萬萬不信在家中自己拿磚塊架的爐可以燒上千度，古代鑄劍的高爐絕非普通磚塊砌成，而是混合耐火磚、爐襯與爐底以耐火泥塗敷、耐火泥中摻入了大量礦石顆粒。可想而知方守正臨時架爐速成鑄的劍根本用不了，最終決戰時還是斷了。
最後一場激戰邪不能勝正，方守正拖著鳳三上大輪迴盤齊齊回去明朝。好啦，筆者終於忍不住啦，其實整套作品最大吐糟點就是大輪迴盤！大輪迴盤一共啟動兩次，分別是電影起首及終末。起頭是二人騎上去後轉移到雪山進行大戰，那時筆者誤會二人已經來到未來世界，原來並非如此，僅僅是單純的空間轉移。二人之所以會來到未來世界，僅僅是墜崖後冰封，並在未來世界解凍重生。即是說二人能穿越去八十年代的香港，其實和大輪迴盤沒有甚麼直接關係。且看影片開首是如何介紹這具法寶：
師：「……據佛經上記載，佛滅度之日，天魔朝見佛祖，問佛祖曰：『我欲皈依我佛，但我罪孽無數，亦能立地成佛否？』佛顯神通作大輪回盤，天魔坐其上，我握緊黑玉佛念般若心經，轉瞬間經歷生老病死百次，消除罪孽遂成正果。佛許宏願，以後每逢佛滅之日，天將現七流星，而大輪回盤當可再現，此神跡將永為見証。」
方：「轉瞬間經歷生老病死百次……鳳三走投無路，難道他真的相信這個神話，想用黑玉佛逃到另一個朝代？」
好一個方守正！既罪犯欺君，隱瞞實力放縱鳳三犯案，現在又胡言亂語，倡言亡我明朝！開國功臣劉伯溫言我大明「我主萬子萬孫」，豈有亡國之理？明朝未亡，已萌異見，心思另一個朝代，簡直是殺千刀不足以抵罪！
罷罷罷，先不管表面忠良實際奸邪的方守正，更別管瀕死的老師父可以「死不斷氣」有氣有力說好幾分鐘的對白。呃，博物館戰個稀巴拉爛的為什麼半個人也沒有管，總之在筆者囧然無限的表情上兩個男人，不，一男一屍雙雙共乘上大輪迴盤離開這邊的世界。不管原設定也好，劇中演出也好，大輪迴盤穿越是單程，只能直線通往未來，別說「去多少年」，更沒道理「回去多少年」，完全不可操縱。鳳三怎麼知道自己一定會回去明代，而非再一跳跳去「生老病死百次」的未來世界？而且為什麼穿越時會連同整個大輪迴盤都消失？明代時的穿越也不是這一回事，難道大輪迴盤自己會進化？
劇本原案應該很吸引，奈何故事前後矛盾設定不一，劇理沒有細究，今天看來犯駁重重，引人失笑。不少地方的展開過於牽強及不合情理，一般日常的文戲亦如是。除去前後兩場大決戰具可觀性多，其他就顯得水準之下。至少筆者所知，同時代的香港電影，劇本水準比這套好的也有，只能想是事後連番修改更易劇本才導致故事脈絡不連貫，這裡可能需要有人提供更多內情才能作實。
至於新版本嘛，筆者只能說句揭後語：「甄子丹拍文戲」。
P.S. 甄子丹拍文戲──打啦頂你！
P.P.S.最後我們不妨看看老外如何看這套穿越功夫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