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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觀影筆記-《飛鳥俠(Birdman)》在一九八零年

快‧觀影筆記-《飛鳥俠(Birdman)》在一九八零年

《飛鳥俠(Birdman)》是向馬田斯高西斯(Martin Scorsese)一九八零年作品《狂牛(Raging Bull)》致敬的作品,至少我是這麼認為。《飛鳥俠》裡盡是無縫的長鏡頭,但其實這種技法在《狂牛》已經採用,而米高基頓(Michael Keaton)一開始由後台走進舞台時的長鏡頭,正正與《狂牛》主角羅拔迪尼路(Robert De Niro)由後台走上擂台的安排如出一轍(請參考附錄裡的片段),很難想像兩套電影沒有關係。當然,《狂牛》只有上擂台一幕有用上長鏡頭,但以八十年代的科技與技法,馬田斯高西斯無疑已經相當前衞,是經典的一幕。《飛鳥俠》的導演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好像生怕觀眾不知道電影向大師致敬的意圖,在戲裡兩次提及高田斯高西斯。

兩套電影的關係不只於此。《狂牛》是拳王Jake LaMotta一生的真人真事改編,一個有充滿天份的拳擊手因為拳擊界的種種不公平的潛規則而沒有發圍機會,唯一機會是要打一場假拳,故意輸給一個弱得不堪的對手,拳壇的老大哥才讓他挑戰世界拳王。Jake LaMotta屈服了,放下自尊與原則,打一場假拳,之後在挑戰賽中成為世界拳王,然而事業卻在高峰急墮,因為他為打過假拳而耿耿於懷。《飛鳥俠》的主角Riggan與Jake LaMotta走上相反的路,他辭演了電影《飛鳥俠4》,堅持原則,專心致志地向全世界證明自己的真正演技。

《狂牛》裡的Jake LaMotta最後走上絕路,淪為小丑般的棟篤笑表演者,而《飛鳥俠》的Riggan則走上事業的顛峰,然而也不是好結局。Jake LaMotta經歷過風風雨雨,最大的感悟是原來拳擊界只是一門娛樂生意;Riggan追求的是藝術,但他面對的仍是一個不通藝術的娛樂圈-Riggan在酒吧痛罵劇評人只懂得在藝術品上放標籤,結果劇評人意外地給Riggan極正面的評語,病床上的他才了解正面的評價也不過是一種商業化的標籤;好朋友重視的就只有票房,而不是他的演技突破。「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朋友問。「是。」他答得勉強。Riggan以為可以透過一部傑作來擺脫飛鳥俠的形象,結果他在鏡子前拆下紗布,新的鼻子讓他看起來更似飛鳥俠。這一切不過是一盤容不下藝術與決心的娛樂生意,Riggan窮盡一生也擺脫不了。

《狂牛》裡的Jake LaMotta與《飛鳥俠》裡的Riggan做了相反的抉擇,但兩者都敵不過娛樂事業的壓力,在結局裡窒息。有人說這是藝術工作者對娛樂事業的控訴,我看到的卻是藝術工作者的絕望。

這電影也是演過蝙蝠俠的Michael Keaton的現實寫照,飛鳥俠的沙啞聲音不就蝙蝠俠的嗎﹖電影裡的Michael Keaton也有提及演過蝙蝠俠的George Clooney,現實裡後者的名氣遠較前者為大,可見《飛鳥俠》也是Michael Keaton的心跡。這也是這電影最有趣的地方-電影裡的Riggan以Raymond Carver 的《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爭取認同,現實裡的Michael Keaton也在以《飛鳥俠》爭取認同,電影既虛也實,長鏡頭正正有助觀眾成為客觀的旁觀者(電影內外共享同一個時空),看盡電影內外的真真假假。這是《狂牛》與《飛鳥俠》的最大呼應-。《狂牛》是拳王Jake LaMotta一生的 真人真事改編,而《飛鳥俠》是Michael Keaton事業生涯的改編。

還有一點關於《狂牛》,馬田史高西斯在拍《狂牛》前的《New York, New York》慘敗收場,《狂牛》對他來說也是決定性的重要電影,心態與Riggan一樣。

電影的關鍵不在於最後Riggan究竟死了沒有,其超能力是真是假,而在於Michael Keaton、Riggan、Jake LaMotta與馬田斯高西斯的人生交錯。

《飛鳥俠》與《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的關係也很有趣。在Raymond Carver的原著中,四個人坐在一起討論對愛的想法,心臟科醫生的妻子認為前夫的虐打也是愛的表現,心臟科醫生(Riggan在舞台劇中飾演的角色)不同意,長論大論卻說不出什麼是愛,其實自己也有暴力傾向,而另外兩個人則沒有積極參與討論,只是以甜蜜的行動展示愛。他們最後沒有達到共識,在心臟科醫生說完故事(電影中病床上的老夫不能轉頭望老妻的故事)後落入突兀的沉默。電影裡的舞台劇中,Riggan同時飾演心臟科醫生及其妻的前夫,似乎是打算將二人不同卻相似的暴力傾向呈現出來,說明愛與暴力的共通點。我認為Raymond Carver的原著有很多含意,除了愛與暴力的關係,也希望傳達愛不能夠被語言完整地形容說明的訊息。Riggan對演戲的愛,他對前妻的愛,與Raymond Carver故事中所說明的完全一樣。

Raymond Carver在電影中的另一個角色是對Riggan的啟發。Carver在Riggan年輕時的演出後在餐巾上寫了評語給他,說「謝謝他真誠的演出(Thank you for an honest performance)」,讓他決定投身演戲事業。Riggan在電影裡、舞台上真誠嗎﹖還是態度有問題的Mike(Edward Norton飾)比他更真誠﹖Riggan所追求的,身邊的Mike一早已經做到了,於是Mike不被外界接受(即使他被公認為出色),正如Riggan一樣,不過Riggan沒有Mike依然故我的堅持。從這角度看,即使他拒絕過《飛鳥俠4》的演出,也接受了百老匯劇的挑戰,但他根本沒有從演戲藝術的本質真真正正地突破出去-他其實只是另一個版本的Jake LaMotta,這才是真正的絕望。

Riggan到最後驚覺原來自己沒有在藝術的路上走得更前,感到絕望。「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朋友問。「是。」他答得勉強。這對話呼應的其實是電影開首援引的Raymond Carver的墓誌銘:

And did you get what
you wanted from this life, even so?
I did.
And what did you want?
To call myself beloved, to feel myself
beloved on the earth.

Riggan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他仰望窗外的鳥群,深深明白到這一點。

附注:《狂牛》裡運用的長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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