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畢Lucy後,腦袋停轉,意識殘留著臨尾高速流動的畫面。
該怎樣(哲學地)理解這齣電影呢?我會從兩個進路入手。 第一是扣連劇中的重要對白/劇情,藉以建構一合理的,宏觀的主題式叙述。 第二是微觀地理解Lucy的自身演變,從尋常到消失的過程。 兩層的區分,實環環緊扣。 Lucy自身的演變結果,必須回到宏觀的主題式叙述理解。
先從宏觀出發。 Prof。 Norman作為一研究大腦開發的科學家,其觀點與闡述,一直推動著劇情的發展。 在課堂上,他談及細胞的兩種選擇: 永存(immortality)或繁殖(reproduction)。 這選擇是基於當時身體面對的外在環境。 若外在環境不利繁殖,便極力自我保存,藉以等待條件許可時,便選擇繁殖。 也就是說,所謂選擇,不是截然二分,A餐還是B 餐,而是看繁殖條件是否適合。 所以,繁殖,保存物種是一切生物細胞的必然任務。 而Prof。 Norman,或者導師,在這點上再推論,繁殖是為了把知識技術傳遞給後代。 這點不單Prof。 Norman多番談及,Lucy在機上為自己祝酒時也是致知識的。
腦部大規模開發,伴隨著知識的高速增長,是福是禍?當Lucy準備全力開發腦部所有潛力,將人類知識極限逼出來時,Prof。 Norman曾(代表導演?) 提出一個道德的疑惑。 人類社會,一直受權和利支配擺佈,知識和科學的發展,並未帶來美好的世界。 混亂依然,痛苦依然。 若知識進一步大規模增加,會否徒然是人互相殺戮傷害的能力增大?Lucy輕輕回應一句,帶來混亂的不是知識,而是無知。 由此推敲,她認為只要知識發展到某個階段,人類便能從知識上,學懂如何相處,學懂如何作合乎道德的正確判斷。 這點上,我覺得頗有蘇格拉底(Socrates) 的哲學味道:德行即知識 (Virtue is knowledge)。 人的不道德,源於對道德知識的無知。 有了道德知識就必然會行合乎道德的行為。 若彼此是相似,則Lucy可理解為超人化,極端化的蘇格拉底。
但我們是否必須接受,她對於知識與道德關係的回應呢?不一定。 我們不是Lucy,不能穿梭時空,看看人類是否真的隨知識增長而變好。 只能在歷史的教訓看,將來有多大機會轉變。 回看人類歷史,特別在近四百年,歐美地區作為世界發展火車頭,知識增長高速,以至於大家都懷著某種樂觀科學主義,覺得只要科學科技和其他知識一直增長,人能解決一切面對的問題。 直至二十世紀初兩場世界大戰,驚醒了部份人。 文明的進步,帶來的反而是更大殺傷力的戰爭和殘害。 其中一位表表者,是法蘭克福學派第一代領軍人物的Adorno。 他認為啟蒙時代以後,催生知識高速發展的,是理性。 理性是帶有主宰性,以控制作為本質。 控制大自然,控制工具,控制生產,到控制人,同樣出自工具理性的主宰力。 那麼高舉理性,自然會走向高度監控和控制的世界,因此之故,二十世紀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巔峰,同時催生了前所未見的德國納粹式國家極權,當然還有蘇聯的斯太林,中國的毛澤東等等。 吊詭的結論,啟蒙同時帶來神話除魅與神化理性,或用他的概念,這是「啟蒙的辯證關係」。
如何藉此理解Lucy種種變化與最後的消失/無處不在呢?我認為,戲中的主題能統攝地(comprehensively) 理解這微觀的線索。 Lucy在運送毒品時,意外吸入了大量的CPH4,身體開始產生巨變。 腦部慢慢按Prof。 Norman的研究假設發展。 先是生理上,能大幅度提升掌握身體的能力; 之後能感應和控制到的,愈來愈多,包括其他人和物件,電磁波等,再之後,甚至穿梭過去的時空,以至於消失/無處不在。
這安排,該如何理解呢?
人是有限的個體,像盧梭所言,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中。 枷鎖來自四方八面,有身體的,有外在環境與人事的,有知識的,也有時空的。 而Lucy一步接一步的腦部開發,就是一步步克服從內到外的限制,從有限趨於無限。 所謂克服,便是歸入可掌控的範圍。 只要能控制自如的,就不再是自我的束縛。 最直接是身體的控制。 若能如Lucy般,完全自主操控身體肌肉,各樣感官能力,可隨意檢視深藏在腦海的記憶和感受,自然能描述成克服身體的阻礙。
人遠不止是身體的阻礙。 隨著劇情推進,Lucy逐漸能控制身體以外的,如電磁波,物件等。 支配性擴至外在的客體世界,包括大自然與各樣事物與外在條件。 而當然,外在環境是包括其他人的。 因此,支配的力量必然要支配其他人,使得其臣服在主宰力的意志之下。 這也不難在劇情中找到支持的片段。 這是理性力量的一步步擴展的表現。 從個人,到外在世界,再到他者的支配,無一不是依循著線性的權力擴展步伐。 這權力建基在知識與理性本質中。 最終,將知識和力量推向極致,無所不知無處不在。 取消了時空的界限,不過將理性的主宰力發揮至極限而已。
因此,一方面,在理性為世界解魅的時代,人得以從宗教迷信中解放; 另一方面卻被理性發展的知識和主宰力控制,權力監控,身體控制無處不在。 視啟蒙如真理的今天,人到底是解放了?抑或,只是走進另一個更大的牢房?
PS:但以這宏觀叙充述,很難解釋許多戲中細緻的地方。 如討論中談及數學科學模型,屬於人的量度,但不一定是世界本相,就是科學/數學實在論的論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