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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我們腳下的土地:虎地的前世今生

尋找我們腳下的土地:虎地的前世今生

文:艾迪叔叔 排版:PLUSY
原刊於第114期《嶺南人》,由於原文較多圖,故看排版後版本更佳

各位嶺南人或多或少聽過嶺南大學的「正史」,嶺大建於「咸豐年前」,其前身格致書院興建於清光緒十四年,但天知道那是多少年前,就連新任「校長」也搞錯嶺南的校齡 。大學網頁有詳細的學校「正史」介紹,但我們腳下的虎地與嶺南往事,卻埋藏在重重的水泥與鋼筋底下,學校不說,乏人追問。究竟我們每天踏過的土地,有著怎樣的前塵往事呢?

虎地村的痕跡

經過北閘,不難發現嶺南土地的舊日痕跡。北閘旁有虎地村花炮會及村公所,嶺南所處的地方,前身正是虎地村——這個聽來有點神秘而兇險的村莊。虎地一名的由來,已淹沒在歷史的黃沙中,難以考證。一說是虎地下村(現為富泰)山邊有虎口型山崗,其狀兇猛,故正對的屯子圍、青磚圍村民認為不利風水。一說是虎地確是出現過老虎,香港多山,樹林茂密,曾是華南虎的樂土,此地出現老虎并不為奇。最後一種說法是堪輿學稱臨近險要多石的山邊一帶為虎地,利武將、行軍或主出門。這三種說法都沒有詳細的文獻記載,為後人留下了廣闊的想像空間。

虎地村屬客家原居民村,在清朝後期成村,區區不過百多年歷史。虎地村分為上、中、下三村,上村應在南宿和水廠附近,中村大概是嶺南主校園所在地,而下村則是富泰周圍。虎地中村由陳氏定居,上、下村為雜姓村,但亦以陳氏佔大多數。虎地村以農耕為業,主要種植蔬菜。「以前交通唔方便,為咗兩餐,我哋要用幾個鐘將收成帶到荃灣墟賣,有啲更遠到西環販賣,生活好艱辛架。」陳村長幾代人都生活在虎地村,他憶述當年生活時說。

虎地村民一直生於斯,長與斯,過著清貧平靜的鄉村生活,直到九十年代政府把發展之手伸到虎地。當年,政府決定在虎地村興建公屋及大學。虎地村的原居民最後搬至黃金海岸的嘉和里村,而非原居民則上樓住公屋。值得一提的是,當時虎地村花炮會及村公所並沒納入校園範圍,故如今虎地村雖身在嘉和里村,但村公所依舊孤零零地留守虎地,仿佛告訴人們:我曾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行人止步的軍營和難民營

舊日的虎地村有一軍營,早期由英軍駐守,後期改由琚咯兵工兵團及其軍眷駐守和居住。虎地軍營佔地6.87公頃,算是非常細小的軍營,有傳軍營並非用作防禦,因為虎地貼近西北邊境(今日從嶺南搭車去深圳灣只需20分鐘),四十年代又計劃在附近興建屏山機場,故軍營應用作收集訊息。

八十年代,虎地軍營搖身一變,轉為越南難民營。越戰結束後,很多越南人為逃共黨魔掌,於是投奔怒海,逃往香港。1979年,英國「承擔道義」,列香港為「第一收容港」,從越南出逃的船民,先由「第一收容港」接收,再經西方國家甄別,符合資格的可移居過去,剩下的則由港府遣返。隨著越南滯港船民逐漸增多,1983年政府決定暫時把虎地軍營改為臨時禁閉式的越南難民營。禁閉營在1985年啟用,最多可容納2900人,但實際裏面「逼爆」,住了四千多人(1989年),當中主要是家庭、單身女性及無父母陪同的兒童。名作家西西曾有小說《虎地》講述逃越兒童的故事,小說的主人公阿勇十二歲時逃港,在海上漂流了五十多天,船上死了六十多人,終於來到「天堂」似的香港。然而,來到虎地並沒有想像中的幸福,他四年寶貴的青春年華在囚牢度過。小說有一句話道出了逃越船民的心聲:「這種幸福的感覺,又不太真實。仿佛走投無路的人,脫離了充滿鱷魚的沼澤。卻又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飄浮,終於上了岸,竟發現只是孤懸的小島。

不過,小說畢竟不能呈現歷史的全貌,事實上,當年的禁閉營並非如西西筆下那麼禁閉。「禁閉營係就係禁閉,不過唔算高度禁閉,鐵絲網唔高,好多難民可以爬入爬出,出去打架生事,破壞虎地平靜嘅生活。我哋好唔滿意,都反對過好多次。」陳村長還有當年抗議的照片。後來,到了1988年,禁閉營政策告終,虎地難民營轉為開放營,越南難民可以出外工作,村民更感身受其害,強烈反對。

回望歷史,封閉原是這片土地的特色。今日的嶺南,四面高牆,像個古堡;舊日的虎地,四面鐵網,像個籠子,是行人止步的軍營和難民營。在不同的時空裡,生活在這片土地的過客都渴望打破封閉。當年的越南難民不甘禁閉,渴望走出去;今日的嶺南學生,常感嶺南自成一國,與外界隔絕,同樣希望出外交流,開闊眼界。

嶺南遷校

九十年代,難民問題漸漸解決,難民營面臨清拆的命運。1988年的《屯門星報》曾記載政府考慮在虎地興建第三所大學,即後來的科技大學,但大概因為科技大學以理商科為主,需大量土地科研,虎地土地不敷使用,於是科技大學改選清水灣。嶺南學院最初也不願搬到虎地,學院本欲建校大埔,然當時香港四所師訓機構(羅富國師範學院、葛量洪師範學院、柏立基師範學院、香港工商師範學院)和語文教育學院要合併成香港教育學院,政府大概因教院是「自己人」,最後土地歸教院所有,嶺南只好「委屈」地遷入虎地。今日屯門交通便利,嶺南人依然怨聲四起,抱怨此地偏遠,當年屯門連西鐵都沒,可見當時學生有多麼失望。

1995年嶺南正式遷入虎地新址。96年的情人節,港督彭定康為嶺南新校園主持啟用典禮,然而,部份村民不滿賠償,在大門外示威抗議,但很快被保安制止,事情最後不了了之。

墳墓與鬼事

嶺南最後遷入虎地,但四周的墳地不屬於嶺南。每到迎新營,總有組爸組媽謠傳各種鬼故事,大概因為嶺南周圍有零星的山墳墓地(從北宿、圖書館望向後山就能看見大量的墳墓),所以鬼故事特別多。嶺南學生也謠傳虎地之名來自「地府」,可見墳地為嶺南人帶來多大的不安。事實上,嶺南的後山是虎地村、藍地新村等村的殯葬區,每到清明重陽都有很多後人拜祭。而黃玉蘭樓附近,也有義塚和永別亭。所謂義塚,是舊日之豪門大戶或江湖行險人士,將無人認領的遺骸重新安葬,以積陰德,求福報。義塚旁的永別亭則可能是方便拜祭者小歇。這個永別亭平日被學校高牆阻隔,只見亭頂,不見墓園,大家可由六四浮雕附近的樓梯繞過去,但據聞嶺南的學生去過那裡就不能畢業(如有勇士前往,後果自負)。義塚和永別亭日久失修,雜草叢生,旁有一株大樹蔭蔽,守護泥下的鬼魂。整個墓園雖不至陰森恐怖,但也蕭殺荒涼,與嶺南的建築毫不協調,像是去到另一個時空。

網上流傳學校曾多次拆掉義塚,但屢拆不掉。所有在義塚動土的建築工人,不是受傷,就是患病,無法動工。但實情是義塚不像一般的墳墓,能以補償遷移了事。義塚無人認領,政府如非緊急,不會輕易清拆。不過,當初興建新校園,的確發生過不少靈異事件。「當時有工友見過著住長衫嘅叔叔同長頭髮嘅靚妹。我嗰時落過工地,工友話嶺南有四個地方最猛鬼,分別是圖書館下面的停車場,飯堂最裡面的角落,陰屍路(北宿前面的路)同校長官邸。」歷史系的劉志鵬教授說。網上也流傳嶺南冤氣籠罩,堪輿學家認為以水鎮邪最佳,故嶺南特別多水池。

抗爭:藍色行動和熄燈行動

嶺南人後來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我們與前人一樣,愛護這片土地,所以曾有兩次大型的抗爭運動,捍衛嶺南的權益。

嶺南在虎地剛剛建起的時候,天空是廣大的,那時候還沒有疊茵庭、聚康山莊、倚嶺南庭這些貴價樓盤。然而,天空在香港註定是奢侈的,嶺南附近的樓盤後來逐漸興建。2002年的某天,北宿附近的土地傳來轟隆隆的打樁聲,嶺南人忽然發現,北宿附近的土地竟然不是嶺南的。原來早在嶺南搬入之前,四周的土地已被發展商「瓜分」。嶺南學生於是自發組織「藍色行動」,名字的意義源於天空的一片蔚藍,「當屋苑建成後,我們便無法在嶺南看到自己想看的天空,我們被抹殺了享受陽光、享受天空的權利。」當年的運動參與者吳冠君說。他們反對發展商興建高十多層的私人屋苑,不滿政府規劃失當,窒礙嶺南的發展空間。結果當然是失敗的,發展商加上政府這隻無情的合體獸,又豈是老師和同學輕易可以打敗。嶺南到底要活在地產霸權的陰影下,我們頭上的天空,從此被高聳入雲的石屎大廈割裂。

發生「藍色行動」後一年的冬夜,嶺南再次發生大規模的抗議行動——熄燈行動。在八時零八分,全校燈火熄滅,六七百名身穿黑衣的師生環繞大學校園遊行,他們反對政府削減大學資源,擔心若再削減,學校將在二零零八年關閉。行動最後失敗,雖然嶺南沒有關閉,但資源不足依然窒礙學校發展。2003年政府推出等額補助金(Matching Grant)政策,根據政策,當院校募得一元捐款,政府亦會從該配對補助金當中分配一元給募款院校 ,此舉名為鼓勵大學向社會各界人仕籌集經費,實為政府「外判」財政責任予各校校長,大學間歷史及社會地位有異,大學貧者愈貪、富者愈富,嶺南籌得的錢自然不敵聲望較高的「三大」。

後記:關注我們的社區

今日的虎地面目全非,嶺南大學,私人屋苑、倒模式的公屋就像朗豪坊之於旺角一樣,是空降(landing),無法接通土地原有的根。嶺南人大概想像不到,我們腳下的土地曾有過一段這麼截然不同的歷史。連繫著這片土地的人情物事,其實我們都不應遺忘,因為沒有了過去,我們根本不會有未來。

資料來源:

1.2014年1月16日訪問嶺南大學歷史系劉智鵬教授
2.2014年1月17日訪問虎地村長陳明生先生
3.《香港地文誌•虎地的學院和魑魅》陳智德著
4.《香港大靈異(二集)•義塚》陳雲著
5.《手卷•虎地》西西著
6.《西新界故事•一起吃一頓新界飯》 梁秉鈞策劃
7.《屯門風物誌》劉智鵬著
8. 〈虎地:凌空拔高的慾望〉—葉蔭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