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建奎,聲稱全球首對經過基因編輯的雙胞胎女嬰在中國出生。 圖片來源:無綫電視片段截圖
事情比我想像中嚴重,也在此分享一下感想。
先利申,本科讀的是分子生物技術學,研究院也花過時間考證 germline genetic modification 的道德爭議。今次賀建奎先生所做的基因改造就屬於這類。
事實上,如「北歐心科學」的貼子所言,這是一個「無用」的基因改造試驗:因為賀建奎先生所做的,居然只是移除了一套CCR5基因(和修改了一套CCR基因),所以基本上是人體實驗,而不是治療嘗試。理由是:所有人都有兩套染色體,亦即是有一對(兩套)CCR5基因,要同時進行修改,才可以把抗拒HIV的效能最大化。除非有關抗HIV的效能,能夠單單透過刪除CCR5一小段的基因能完全顯現,否則只修改一套CCR5,未必有明顯效用。
Autosomal dominant — 有一套基因出事就會發病,例如著名的 Huntington disease(亨丁頓舞蹈症)
其實科學家一直有基本共識:基因改造的主要目的是用來治病,而不能夠用於(永久)改變/改善下一代的形質。這條道德的界線,簡單來說,就叫做「therapy-enhancement distinction」:基因改造只能用於治療疾病;假如用於改變/改善人的形質,就是有道德上的問題。
用基因改造技術來治病,只要有關技術足夠安全,有慎重考慮相關風險(例如賀建奎就明顯沒有這樣做),這應該沒有太大道德上的爭議。
至於改變其他形質,例如減肥/眼睛顏色之類,因為牽涉的基因眾多,在短期內也難以有實現的可能。更重要的,是這類改造往往意味著家長對子女的絕對控制,令得子女的自主性受損。
另一條道德界線,就是體細胞(somatic cell)與生殖細胞(germline cell)之爭。今次賀建奎先生做的「實驗」,我們叫做 germline genetic modification,與 somatic genetic modification 相對。Germline,顧名思義,就是做胚胎的基因改造實驗,所造成的遺傳影響會代代相傳;而與之相對的 somatic genetic modification,所影響只限於接受基因改造的那一個人,並不會遺傳到下一代。
賀先生用的 CRISPR-Cas9,其實每一步都可以出錯,有相關技術知識的科學家,一定會覺得很憤怒。
認識以上的概念後,就能夠更好理解賀生先的行為問題所在:
第一,這是生殖細胞的基因改造,有關改造會代代相傳,賀生先的粗暴做法,不但會影響嬰兒一生,亦可能會在「漢人」的基因庫中流通。(正如「北歐心科學」貼子所言,「漢人」沒有CCR5變種,應該有進化上的考慮,例如有有關CCR5變種,會影響一個族的存活。)
第二,一般人最反感的地方,就是覺得父母(或醫生/學者)並沒有權利去改變下一代的命運。我們並不需要接受「基因決定論」,誤以為基因決定了我們的命運;但假如我們認為人的自主性,是來自於人能某程度上對自己身體的轉變有話事權的話,在我們出生之前的基因改造,其實是在破壞下一代的自主性基礎。
人的自主性,是需要透過一些條件來彰顯。根據 Michael Sandel 的講法,我們之所以能夠理解自身,是一個能自主行動的人,源於我們每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形質,都是獨一無二、源自上天(假如有人討論上帝)的「禮物」(gifted character of human powers and achievements)。上一代人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未經將出生子女的同意,強行改變下一代的形質,正正是令上一代人變成下一代人的「主人」(master)。所以與生殖細胞相關的基因改造,即便是為了治療疾病的原因,也應該三思而後行。
延伸閱讀:
Jurgan Habermas, The Future of Human Nature
Michael Sandel, The Case Against Perfection: Ethics in the Age of Genetic Enginee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