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晨宇新作品《尋》的作詞人十禾昨日(5月6日)被內地網友於社交平台新浪微博爆出其為湖南衛視花兒與少年欄目創作的主題曲《尋》與林夕、周耀輝、陳少琪、黃偉文等多位知名填詞人作品雷同。
在這之前,該作品的創作團隊曾發表過創作感言,稱其團隊為了完成作品「七易其稿」、「更改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達到了「滿意的結果」,所以感到「非常的開心」。
但讓人真正感到氣憤的正是這「七易其稿」的歌詞,竟然另有「極其接近」的出處。
圖:作品的「調色盤」判定
注:「調色盤」判定,又名「調色板」判定(即對存在雷同的文字進行比對,並用相同底色標注雷同內容)
分析《尋》的歌詞文本,可以發現三種層次的「借鑑」:
1、直接或套用句式,僅改寫個別詞句
《尋》:「枕邊沒有風浪,怎麼我們會跌蕩搖晃;伸手不見月光,怎麼繁星能閃爍光芒」
《出埃及記》:「床邊沒有沙丘,怎麼我會跌宕漂流;如伸手不見盡頭,叫這世界退後。」(林夕,1998)
兩段歌詞都有「X邊沒有……怎麼我(們會)……伸手不見XX」的句式。這樣的句式不屬於常用表達。
有網友評論,可以用《出埃及記》的旋律唱出《尋》的開頭,可從側面佐證《尋》的。
《尋》: 「沿途風景如歌變幻」
《約定》:「沿路旅程如歌褪變」(林夕,1997)
將沿途所見比為不斷變換的歌聲,且句式一模一樣;已不是單純的意象重疊可以解釋。
《尋》:「我看著你在花的夢中坐下,你牽著我在山的寬闊中睡下」
《住》:「在花的精緻躺下,在山的寬闊坐下」(周耀輝,2016)
句式相同:「在+名詞+的+形容詞+動詞+下」,但一般來說,原本是形容詞的部分應該是一個名詞,如「在山的半腰」,而周耀輝將形容詞名詞化,突出形容詞的特點。這種打破語法常規的寫法明顯是周耀輝獨創。
此外,「山」和「花」雖然是常見意象,但並不經常用以對舉,也很少有用「寬闊」形容山的做法。十禾的使用絕非巧合。
注:《住》是周耀輝等創作人眾籌專輯《剎那的烏托邦》內曲目,目前尚未公開發行,網上僅有45秒片段,其中便包含被雷同的兩句歌詞。
2、意象重疊程度過於密集,《尋》的思路難以支撐意象為何出現。
《尋》:「好景多長,路上還有暗香;天色漸淡,迎面還有風涼」
《出埃及記》:「床前還沒有開花,怎麼到處洩露暗香;如好景不會漫長,為何迎面風涼」(林夕,1998)
「好景」、「暗香」、「風涼、「迎面」意象重合,且集中在一段中。「路上」與「暗香」之間缺乏自然的聯繫過渡,只能看做為押韻而強行拼湊。
《尋》:「人山人海的對白換一句等待,看不懂黑白卻聽得到鐘擺」
《不愛我的我不愛》:「邊走邊愛,人山人海,拿著車票,微笑著等待……一天一個未來就聽不到鐘擺」(林夕,2000)
「人山人海」、「等待」、「鐘擺」是重合的意象,且集中在一段中。「聽不到/聽得到鐘擺」是刻意打破語法規則的用法(一般的說法應當是「聽不到鐘聲」),很難視作單純的巧合。
3、句子一致或中譯中,但可能是常用句式。
《尋》:「等到天亮,我們都尋找到最漂亮願望」
《四月雪》:「因為全世界都那麼臟,才找到最漂亮的願望(林夕,2003)
「願望」與「漂亮」的搭配已經很罕見,林夕以漂亮修飾願望,目的是為了反襯前文的「臟」;以最高級修飾更不多見。「找到」+「願望」也並非常見搭配。
《尋》:「向哪片日落張望」
《這麼遠那麼近》:「偶爾看著同一片落霞」(黃偉文,2002)
「望見日落」可能很常見,但「未知的人」+「望向(不確定)的日落」並非常見修辭。以「片」為量詞形容日落亦不多見。
《尋》:「找一個方向」
《今夜星光燦爛》:「找一個新方向」(陳少琪,1987)
「找方向」或「一個方向」很常見,但「找一個方向」的搭配則不。
注:《這麼遠那麼近》、《今夜星光燦爛》與《住》均為黃耀明的歌曲。不排除十禾曾經接觸過的可能。
與這確鑿的證據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湖南衛視官方以及花兒與少年欄目組的態度,對方的態度可以用九個字來形容,即:「不表態,不回應,不道歉。」——與此同時,這首歌依舊掛在各大網絡音樂平台上面被瀏覽、被下載。
這不禁讓大家深感憤怒。
要知道,歐雪兒、周耀輝、馮穎琪等人共同創作的作品《剎那的烏托邦》如今尚未公開發售,其中的兩句詞「在花的精緻躺下,在山的寬闊坐下」曾經作為搶先收聽版本流傳於網絡上,如今卻被匆匆借了去。這無疑擊中了大家的痛處——廣東歌(內地歌迷喜歡用「港樂」一詞指代)如今漸漸式微,沒有「大財團」、「大娛樂公司」去扶植,聽眾寥寥,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堪稱藝術的音樂作品要靠「眾籌」才可以維持下去,《剎那的烏托邦》此次也是依賴這一方式才得以成型。
林夕曾經因為「關心社會」、「關心民生」而被內地傳媒封殺,於是湖南衛視在節目中使用其音樂作品卻不屬名的事情屢次發生——所作所為難免有些上不了檯面,內地部分民眾及媒體一面持著「不可以吃中國飯砸中國鍋」的態度,對一眾港台明星扣上「港獨」、「台獨」等莫須有的罪名,一面使用了林夕的作品卻不肯標明作詞人,這又何嘗不是「吃林夕飯砸林夕鍋呢。」
圖/多次不署名的湖南衛視
值得一提的是,《這麼遠那麼近》、《今夜星光燦爛》與《住》這幾首涉嫌被「借鑑」的作品,均為黃耀明或其所在樂隊達明一派演唱的作品,這一歌手同樣因為參加社會運動而被內地傳媒封殺,從而致使其音樂作品于今年一月初,在內地各大網絡音樂平台上被「消失」。
於是鑽了這些空子的十禾和華晨宇團隊,使用著「被消失的音樂作品」中的字句,便認為自己可以安心了——可以不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經濟資本和網絡流量推動著產業鏈的運轉,他們便可以繼續享受用並不正當的手段贏得的「歡迎」和「榮譽」,甚至不必擔心任何後果。
3月25日達明卅一派對演唱會結束后,在紅館Y閘外,不少到場的內地歌迷見到許久未在大陸露面的林夕,大喊「夕爺,過來大陸,過來大陸」。
「大陸啊,大陸過不來了。」林夕當時這樣回答道。
如此這般便給予了對方一顆定心丸,彷彿無論做什麼都可以不被追究了。
而在內地受眾較少的這些作品,經過簡單的「借鑑」,便翻身成為內地某大牌衛視的熱門綜藝節目宣傳曲,撈金無數的同時熱度上漲幾十倍。
我們暫且不論「借鑑」是否為創作產業之中最卑劣的一種行為,單單是倚仗著「對方的作品是小眾的」、「對方在內地是下落不明的」、「對方現在的狀態是已消失的」,便自信地以為即使自身行為侵害了他人的權益也不必承受輿論的譴責、不必受到法律的追究無疑是極為幼稚的。
我們不應以惡意揣測別人,但不可否認的是每一位填詞人都是靠著才華、靠著筆桿來吃飯的,所以當有些網民留言表示,「不過幾句歌詞罷了,沒必要如此追究」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做不到。
不只是我做不到,每個聽著廣東歌長大的人都做不到——我們聽著同詞作曲作關係融洽的歌手講著無論關於風月還是關於社會和文化都質地有聲的話語,感受著香港這座城市帶來的自由開放和包容——在這樣的環境裡潛移默化成長著的大家,早已明白什麼叫做良知,早已擁有在不公來臨之時站出來的勇氣。
我們知道唯有這樣才可以平息心中難以抑制的憤怒——在這日益強烈的憤怒裡,我們曾經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摯愛和珍惜的一字一句被殘忍的踐踏,我們意識到正是說著尚且不必追究的犬儒主義分子,成為了這場災難洪流中的始作俑者。
我們會說出來,是因為我們不會忘記,我們知道如今愈是希望渺茫,便愈要拼命追尋著尚未殆盡的微光。當說出來的力量大於一切的時候,緘口不言便是罪惡的幫兇。
我們曾目及這個時代的悲哀——一部分人因為創新能力的缺失而走上了「借鑑」的道路,把拿來的、剽竊的當作自己的原創還理直氣壯,另一部分人卻因為敢於同社會的不公義對抗而被消失,被404,被Not Found。
現在是2017年,我們不能因為活在這時代的陰影裡,便讓被Not Found的人,又被借鑑的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