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一個人在樓下的茶餐廳吃早餐,那天客人比較多,店員之後讓一個男人和我『搭枱』。
『搭枱』是香港的茶餐廳文化。其實說起來也很奇怪,進餐本來應該是和認識並比較親密的人一起做才對,但香港的『搭枱』就是讓兩個陌生人一起完成這件親密的事,通常兩者之間沒有交流,各自完成自己的餐食之後拍拍屁股就離開了,不帶走一片雲彩。說真的在茶餐廳與別人『搭枱』很少有交流,除非對方是十分健談與你很投契,這樣的機率是低於百分之一。
我與同桌吃早餐的男人各自叫了一份早餐加多士,也許是緣分,也許是盤子不夠用,店員把我的多士和這位陌生男人的裝在一起了。一片完整的烤多士對角切成兩半,一半是我的,另一半是我不認識的人,聽起來是有點怪異,但我沒有在意太多,因為我已經很習慣和別人分享東西。中學時期我會經常和好朋友分享東西,有一次我只買了一份三明治,自顧自地吃,她看見了竟然生氣地哭了起來,因為她以為我忘記買她的那一份了,但其實三明治有兩片,我是想把另一半分給她。自此之後,我們倆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同桌紳士地讓我先享用,我也沒有客氣,拿起我的那一半。而他的那一半就一直在盤子裡,直到他享用完他的麵餐,就把侍應叫來問一份餐的多士是一片還是半片,答案當然是半片。然後他匆匆吃完那半片多士就走了。
與陌生人分享事物並不是茶餐廳特有的文化,叫『拼』。青年旅舍有多人『拼房』,分享同一間房;去旅行可以和陌生人一起『拼車』、『拼團』,分享同一個旅程。我很享受和別人『拼』在一起,這樣可以開闊自己的交友圈子。可惜在香港『拼』文化只會在茶餐廳和『劏房』,並且絕對不會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暑假和朋友一起結伴旅行,在商量住宿的時候我提議住當地的青年旅舍,他們聽到後的反應可以用『如臨大敵』來形容,然後向我排山倒海地列出各種憂慮,總之就是要排除這項議案。我當時很愕然,平時他們都很羨慕我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朋友,但為什麼他們不願意豁出去認識陌生人呢?最後我還是和他們『屈就』與酒店。遊玩景點的時候我喜歡和包車司機聊天,索取旅遊信息,了解當地風土人情,朋友們就靜靜地聽著,或者做自己的事,或者用廣東話讚歎,就是不願意和當地人交流。許多到過台灣的香港人都覺得當地人熱情好客的表現贊不絕口,與香港人的冷漠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嘴上是這樣說,卻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冷漠的一員,所以更沒有想過要改變自己多年來的習慣,如果輕易改變,很可能成為社會的『異類』。
有一次在地鐵,我在角落正聽著音樂埋頭玩手機,有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我身旁,大聲問我:『你需要幫忙嗎?』我錯愕地抬起頭望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呆了幾秒後,他再誠懇地向我伸出手:『要Give me five嗎?』,我瞄到其他乘客向我們投來異樣的目光,怯怯地拒絕了他的好意,然後他就繼續在車廂兜轉,向其他乘客提出請求。
事後回想起來,我後悔當時沒有伸出手和他擊掌。或許他的精神狀態有些問題,但他並沒有惡意,我們卻對他畏而遠之。在那一刻我也成為了這個社會冷漠的一員,看來想要成為『異類』,在香港推行『拼』文化還需要點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