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特約報導)在這座城市,老樹斬一棵少一棵,舊建築拆一幢少一幢,容不下舊物,新的可能性也找不到土壤紮根。
2008年開業、位於中環的Backstage Live Restaurant上月宣佈因為加租,將於8月底結業,樂迷慨嘆城中少有的live house不敵中環價值,音樂藝術發展也受限於「土地問題」。結業消息傳出後,各方拔刀相助,映照出Backstage在眾人心中的價值。創辦人之一馮穎琪(Vicky)回想這8個年頭,Backstage為音樂人創造了互動的空間,讓客人找到夢想的原動力,擁有一幕幕快樂的回憶,現在是自然地走到結束的階段,「死得有價值就得」。
八方支援
Backstage位於中環威靈頓街黃金地段,租約本於今年7月期滿,業主要求加租3成,一眾股東明白負擔不起,決定結束。Vicky形容整個過程很急,但亦很自然,只是眾人不想草草告別,於是要求業主讓他們多經營一個月,舉行「Stagéjàvu Festival」一連串演出,邀請曾在Backstage表演的音樂單位重回此地道別。他們發起眾籌計劃,籌募Stagéjàvu的經費,以及額外經營一個月的租金支出,短短9日籌得91,446元,超出原訂目標50,000元近一倍。
很多人知道Backstage結束均主動幫忙,除了金錢上的協助,又有卓韻芝舉行義演,側田、伍仲衡、陳詠謙寫了一首歌《Stage will be Back》送別,上星期Vicky更接到台灣某樂團的電話,主動提出捐助。大家的熱情超出她所預料,讓她的心情由原來的悲傷,變成充滿感動。
《Stage will be Back》
主流音樂工業之外的互動空間
眾人如此不捨Backstage,因為它是難得的空間,接通原本被主流音樂工業分隔的音樂人與聽眾。Vicky形容創辦Backstage幾位音樂人,包括Vicky、伍仲衡、徐繼宗、藍奕邦、金培達等,都喜歡與人互動,但身在分工分明的香港音樂工業中,不論作曲、作詞、編曲,平常只需躲起來寫歌,「原來唔係好似幻想中『玩音樂』,而係匿埋自己『搞音樂』」,沒有空間接觸群眾,市場亦只重視歌曲是由哪個歌手演唱,「製作班底係邊個,冇咩人care」。
在創立Backstage前,他們在商場、餐廳、樓上cafe等地方演出,嘗試用創作人的身份與公眾分享音樂,但漸漸發現當中的局限,「當時在香港能夠容納live music的空間,原來好少;就算有場地願意做,他們對於音樂人的需要不太認知」,音樂只是襯托,而且不能滿足追求互動的音樂人們,「始終係人哋嘅地方,玩完個半鐘就要清場,但係有時會興起想繼續玩,甚至觀眾都唔想走」。兩三年後便決定建立Backstage,創造理想的互動空間。
Vicky相信透過互動,直接了解聽眾反應,可以改良音樂,「當互動發生,好多東西可以比以前更好」。她憶起在Backstage成立以前,曾經與其他音樂人成立「demo會」,每個月聚會分享各自的demo,互相批評、討論,有賴這些互動,那幾年他們寫下不少好作品。在Backstage發生的互動也一樣,「透過客人的互動、客人與樂手的互動,他們找到一些自己以前沒有的東西」。
(Backstage提供圖片)
聽眾的Dream House
不只是音樂人,Backstage對觀眾的意義也非凡。它不是冷冰冰的表演場地,小小的空間充滿人情味,Vicky指大部份客人都是熟客,有些人每個星期都出現,不少人在這裡結成朋友,「可能第一次唔識隔離枱,但係因為音樂,好容易令大家打破隔膜」。
每逢星期三晚是「Music Break」環節,開放舞台讓客人唱歌表演,jazz樂手演出不時也會邀請觀眾上台jam,「玩得唔好唔會有人鬧你」。有客人對Vicky說,自少喜歡唱歌,但從未想像自己可以在台上唱,在Backstage卻發現原來自己可以,甚至有人說「其實這裡不是live house,應叫做dream house!」
Backstage孕育的不只是音樂夢,而是讓人發覺「原來有啲嘢係得」,「那個台像是一個離開comfort zone的地方」,在這裡,舞台不是表演者與觀眾之間不可逾越的距離,而是歡迎任何人,鼓起勇氣踏上台階,打破心中對未知的不安感。
只懂搞文化區的政府
不過不論Backstage的回憶如何美好,今日走到最後,已是定局。
政府大灑金錢搞西九文化區,另一邊廂民間文化找不到立足之處,「你不需要劃一個文化區,文化自然會生出來!」Vicky直言政府資源向大型藝團傾斜,而且做決定的人離地千萬呎,根本不熟悉行業運作,「幾年前龍應台(前台灣文化部長)都來過參觀,香港真的一個人都沒有來過!你可以話人做騷,但你連騷都冇做過!」
缺乏政策支援,Backstage的餐飲服務某程度上也是一個折衷,「唔行呢條路其實好難搞」,香港沒有live house牌照,只能申請餐飲牌照,「如果只是live house,反而甚麼也不是,不知道該申請甚麼去做,好易俾人趕」。
近年很多人走上街頭玩音樂(busking),Vicky認同他們的能力,可是「條街唔係永遠的solution」,樂手如果想發展事業,於不同的階段,需要踏足不同的舞台,「不可以因為這個政府,或其他持份者,不能給他一個舞台,令他唯有到街上玩音樂」。
不肯放下武裝的香港人
另一邊廂,觀塘另一間live house「樂人地帶」也因加租於10月結業,Hidden Agenda過去亦多次因加租幾乎倒閉,租金高昂似是live house的死穴。
但Vicky強調錢不是最大的問題,加租只是結業的導火線,「就算你給我幾十萬,包起租金,我想問3年後點呢?業主一樣會加租。」Backstage的生意相信會轉到鄰近的同業手中,但同業都沒有因此而高興,反而憂慮「你哋都死,咁我就等死!」,連Backstage這樣多元化、具名氣的場地也做不住,市場生態並不健康。
Vicky坦言在香港,會去live house聽不同種類音樂的人只是少眾,文化尚未成熟。在live house演出的大多是所謂的「非主流音樂」,不似電視電台會播的歌曲「易入口」,音樂上或探討的題目較「深」,聽眾需要花耐性思考咀嚼,然而「香港大部份人都好似唔係好ready」,結果聽眾群只是「塘水滾塘魚」,同一班人「只不過ABCDE live house都去晒」,沒有太大增長。
Vicky覺得很多香港人不願意「放下武裝」,拒絕接觸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大家都未去了解件事,就攔住自己,其實好難令一個城市有好多事發生」。就如很多人常常批評近年的音樂,但他們可有認真聽過?「其實好多時候,你都未去做一件事,就去judge是不好,所以你不做,其實你只是不夠勇氣去包涵一些你不熟悉的東西。」
不過樂觀的Vicky認為聽眾已開始轉變,她有份創立的音樂眾籌平台「音樂蜂」也證明了香港有一群人願意為音樂付出,只是live house的整體生態仍有待改善,「如果能夠發展到觀眾不介意去聽一些他們可能不熟悉的東西,live house的function就會最大」。
再生的循環
回望經營Backstage的8年,繁忙的工作雖然很累人,但Vicky肯定地說快樂絕對比辛勞多,「最大的快樂,其實都幾簡單,見到這裡的人,台上、台下,有某一個時刻係好投入、好投入地去玩,你見到他們的臉孔流露快樂,而這種快樂你知道不是扮出來,你feel到那一刻他們release很多emotions,我覺得那一刻是很美好的」。
城中容不下這間快樂的「dream house」,團隊短期內也未有計劃東山再起,Vicky指要等待適合的時機再作考慮。始終,換個地方重頭來過,也未必能把Backstage複製。不過Vicky貫徹樂觀態度,未有被擊沉,「有希望的人就會見到希望」,「香港現時整個環境,其實根本在經歷一個evolution,不停進化中」,有危便有機,有死才有生。如果這真是再生的循環,只望未來會生出更多不一樣的花朵,夢想會有更多空間。
訪問:劉軒、王樂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