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陣子入場看叮噹《Stand by Me》,冷門時段,小小影院裡十數二十人不到,有幾個場面,院中所有有人的方位,都是抽泣聲。看罷後我說:如果928時慈母是像汽車影院般在夏慤道放映這套戲,也許催淚過催淚彈。
恰巧近年的經典動畫興起回溯原初的熱潮。由CG重製,將原著最動人經典的單元故事重新剪輯的叮噹,到今年夏天會在日本播映──講述第一代主角長大後的《數碼暴龍》,還有稍早前,開宗明義的《寵物小精靈Origin》,和同是Origin,由歷史漫畫大師安彥良和重製,最近以電視電影形式播映的《高達The Origin》。
把再早之前的《三一萬能俠》等一併細想,答案沒錯是呼之欲出──看這些動畫長大的孩子現在正剛有經濟能力,再推出是sell懷舊推周邊商品的考量(包括四驅車等,不錯,價格和質素上確實鎖定這群組不錯)。不過在作者已死,甚至連生產商都可當佢死埋的年代,這些作品為這一代帶來,更重要的,是回到初衷的Sign。
去年我在Youtube再看《數碼暴龍》結局(當然是第一季),各數碼精靈跟主人在尾班車開出之前道別,每條支線或平淡或有趣,都煞是感人。巴魯獸就因為害怕說再見,一直逃避美美,到火車開出後,就蹣跚地追火車,趕及最後一刻,她一跌倒的一刻──美美的牛仔帽吹飛──主題曲《butterfly》corus清唱起──當時全香港不用補習,在電視旁,小學高年級甚至是初中的一代人,不少該突然眼濕濕,忽而明白了何謂說再見。
叮噹也是一樣,《Stand by me》裡,林保全的聲線說「我唔可以再留喺呢個時空」「我要走嘞」的時候,同行有兩個大男人,也「嘶嘶嗦嗦」啜泣起來。大雄在叮噹離去前夕的最後一戰,以無比毅力,幾乎是同歸於盡的鬥志與技安決戰。這是原著一次想收筆時的結局,寫得動人,香港聽林保全長大的一代在影院中聽到,很難不哭出來。
許多這一代人,第一次入場看電影也是《寵物小精靈──超夢夢反擊戰》,記得當年《明報》好像有一篇特稿,說當時電影院裡阿媽問「邊個忠邊個奸」此起彼落。
《寵物小精靈》可說是這一代的《麥田捕手》:故事裡十歲的小孩會由大木博士處授得一隻寵物精靈,踏著單車,揹起背包就和比卡超往無盡大的城郊他鄉冒險旅行。喜怒哀樂的小故事、相逢與離別、火箭兵團與道場,用文學批評的角度看,其實是形塑、也反映著那時十歲、該代人的成長與構成。
那時十歲上下的一代,未有手機,電腦也不是用來取代實體生活,尚有趕回家看電視卡通,在廣告和《閃電傳真機》真人時段趕功課的集體記憶。當時的所有卡通,都是awesome的,是同代人舉目仰望的。
數碼暴龍為這一代心中記下「被選中嘅細路」一語。想雨傘運動時,「被時代選中的孩子」說法,有一個真的姓屈的傳媒人,就說什麼孩子大言不慚。「莫忘初衷」這句話由那廝口中說出時,倒抽一口涼氣的不少。類似的說法在雨傘運動中後期有聽過,學民中人也有人寫過。
事實是,有形無形間,其實會在長大後從Youtube尋回片段的這群人,在金鐘旺角老銅街頭,腦裡全重映著太一美美他們走過的荒原,打過的惡魔獸和吸血鬼獸,政府是擁有絕對戰力體型,仿佛無法跨越的巨牆;也或許是黑雲籠罩孤島下的超夢夢,比卡超遍體鱗傷,小智死去石化──在絕望中尋找突破,打倒絕對強敵的方法,從來不是靠權謀巧取,或者令暴龍獸錯誤進化的盲目追求力量,而是小武(巴達獸──天使獸──大天使獸你記得嗎?)的紋章:希望。
對上述作品有所感應的,大概是由八十年代中至九十年代中出生的這一代,也是傘運中堅的一群大學生、社會新鮮人。有權貴中人借澳洲史、英美二十世紀初史的話說是「失落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甚至聽過以美國文學史的詞語,說是「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世代論述在呂大樂《四代香港人》小書說起,特權階層大唱大揚。姓屈的、大number、某張行會成員──他們不知道,我們不過是「下午三點九到五點七」鍊成的一代人:
這代人以大雄戰勝、叮噹離去後的空蕩房間、以帽子飛轉、火車飛離數碼世界為成長的告別禮儀,踏入已經被權貴霸佔、把持歪曲公平正義的社會。表面看來就如惡魔獸、吸血鬼獸、超夢夢或是技安般力量懸殊,但他們不知道,這代人自己也或有人未想起,其實戰鬥的方法你已在星期一至五的下午習得。
最後一代心中有something awesome的一代,無論潮流怎樣轉,事物興衰的速度週期快得如何驚人,資訊何以廉價。數碼世界的草原奇山,鬼雀群集的常青林,空地三條永遠的混凝土水管和永恆夏天,會跟愛、勇氣、以弱勝強的景象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