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像德國人居然也敢笑話英國菜難吃,但他們還真的就像全世界大部分地方的人一樣,嘗過典型英國菜之後,會對它留下沒齒難忘的壞印象。例如菲利蒲 ‧ 歐爾特曼(Philip Dltermann),這位在德國出生,十六歲移民到英國,後來當上《衞報》編輯的作家。他還記得當年初抵英國的那天下午,父親的英國同事請他們一家去吃Sunday roast的情景。一開始,單憑主人家說出Sunday roast這兩個字的語氣與賣弄手勢,他還以為這會是頓多麼了不起的大餐。
後來,他看到盤子裏的情景是這樣的:「三片又薄又熟的牛肉、四根花椰菜莖、八塊烤馬鈴薯,東西全都胡亂疊在一起,像是一群剛剛結束旅程的疲累旅人。灑在盤子邊緣的,是一攤稀薄的棕色醬汁」。吃起來呢?他發現「食物的口味愈來愈平淡 — 到最後我發現自己好像在嚼一塊塊多筋的牛肉乾。這好像是主廚特意選擇的調理手法,因為他完全沒有試着把牛肉的原味留住。蔬菜也失去了天然的嘎吱口感。所謂的醬汁或者『肉醬』,味道也是極其平淡,淡到根本不像醬汁,其功能只是進一步把食物的味道沖淡而已」。
儘管如此,請他們吃這頓飯的英國人卻是興高采烈:「……模樣像是在吃天降美饌,他們家的兒子用叉子把第一口食物送入嘴裏後,立刻說了一句:『好吃,好吃,真好吃』當那男孩高興地開始大啖盤子上那一堆乾肉時,我注意到他的臉腫了起來,而且有一點點缺乏血色。這就是英國菜對人體造成的影響嗎?我轉頭看男孩的父親,英國菜的可怕效果也出現在他臉上了,因為那傢伙的鼻子充血,看來紅彤彤的,髮線愈來愈高,牙齒也都扭曲變黃了。」前面兩段引文皆出自《當金龜車尬上Mini》(Keeping Up with The Germans: A History of Anglo-German Encounters),正好看完這本書沒兩個禮拜,我就又去了德國一趟,同時可以再次比較英國菜和德國菜到底誰更難吃。
這麼說吧,我基本上是個無論到了那裏,停了多久,都可以一頓中國菜都不吃的人。惟有德國和奧地利這兩個德語系國家,會讓我偶爾思念用筷箸吃飯的感覺。傳統英國菜是連英國人自己都忍不住嘲諷的東西(可英國人又有甚麼自己的東西不能拿來取笑的呢?),但近十年來,局面已經改變不少。新一代廚師有的回歸傳統,在英國菜仍能稱霸歐洲的古老食譜裏翻出新花樣;有的則考究食材,參詳多國手法,創造出所謂的「新派英倫美食」。所以今天的英國食壇十分熱鬧,就連街上一般食肆的水準也不會糟到那裏。
德國呢?是有一些出類拔萃的名廚,但他們基本上做的是法國菜,好起來甚至賽過許多法國名廚。這大概是他們認真的緣故吧,一旦決心學習修行,確實能抵超凡入聖的境界,就像日本人也能做出世界頂級的西餐一樣。可是說到當今世界各地都很流行的那種老樹生花,例如新英國菜、新北歐菜、和新秘魯菜這類潮流,就好像沒怎能在德國生根下來了。就算少數有心人試着創作,弄些花樣,可這到底不是主流。乃至於在德國請當地人推介心水,他們會介紹意大利餐廳、法式小館,甚至土耳其卡巴,偏偏不能把他們自家的菜式當成能傲外人的成就。
好的,沒有新派德國菜不打緊,傳統德國菜又怎麼樣呢?這,就是令我思念中國菜的主要原因了。
原文刊在飲食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