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香港人都知道,香港一切的問題都源於一個字:地。堅離地和不離地,在今天已經變成我城判斷所有事情對錯的標準。
古典音樂這4隻字,本來離遠聽到已經覺得離地。我們立刻會想像到歐美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座上客正裝打扮出席。但其實有不少古典樂章,即使你沒有去過任何一個舉世知名的音樂廳,如奧地利金色大廳、美國卡內基大廳、荷蘭阿姆斯特丹音樂廳等,你都曾經在商場升降機或者廁所內邂逅過。當然,如果你只是這樣聽過的話,基本上都是「左耳入,右耳出」,你可能會說:「我不知道聽了什麼」。
在港英百年現代政府管治下,香港的業餘音樂愛好者得以建立職業化交響樂團,經歷數十年以上曲折,到了今天已經奠定了一個與國際接軌的模式:政府資助、商業贊助、樂季預售、門票收入等多元收入;舉辦定期戶外免費公眾音樂會、香港電台電視直播等,這些都是優良基礎,但幸福並不是全部。
有論者(陳雲)認為,港英曾經以高雅西方演藝為先,視藝文藝為次,是因應演藝有社教化的功能,可以讓市民學習歐洲城市中產階級的行為舉止,穩定社會。過往官辦文化似乎規訓有餘,但親切感和有機結合不足。於是幾代香港人也只熱中去考皇家音樂學院的樂器樂理試,但入場聽演奏就怕怕了。
英國人沒有教香港人的是,讓全民享受古典。英國既有正襟危坐的嚴肅音樂會,但也有源遠流長的逍遙音樂會(BBC Proms)。早在1895年,著名的倡導者Robert Newman夥拍指揮家Henry Wood創辦Promenade Concerts,目標明確:先普及,後提升;內容由淺入深,由舊至新;票價保持低廉,氣氛free-and-easy,可以食煙飲酒講粗口。
這樣,一方面在藝術保持一流水準,另一方面引入新古典音樂,利用各種主題彰顯古典音樂的多姿多采。比如英國大熱的福爾摩斯Sherlock電視劇系列,BBC Proms就大開一場主題節目,先把電視中熟悉的音樂送上觀眾,再接二連三演奏相對抽象的古典音樂,讓本來「難啃」的傳統古典音樂,透過流行的主題帶給觀眾。首演時連劇中的主要演員、入屋的角色,都登台支持,令氣氛更加高漲。香港也許沒Proms這樣的傳統,但夷狄入香港則香港之,也不是做不到。本來香港的性格就是混雜,例如香港小交響樂團的麥兜系列音樂會,把古典音樂巨匠巴赫、馬勒、聖桑等帶入香港文化之中,成為佳話。
藝團也要繼續開放
11月24日,由香港管弦樂團在中環海濱舉辦的一年一度「太古港樂.星夜.交響曲」音樂會,觀眾都席地而坐,享受野餐。海頓的降E大調小號協奏曲(第三樂章)迴盪過後,主持Harry哥哥就唱起「尋晚夜,個上海婆鬧我,我係都唔認錯……」這就是港式親民。那一晚天公作美,歐陽檉很久沒有享受過這樣的悠閒,見番好多朋友,他們帶着孩子去中環吸新鮮空氣,跟着梵志登指揮,手舞足蹈。最後樂團演奏《龍貓》作為高潮。香港,的確是有特色的亞洲國際都會。
劉欣彤在歐洲留學期間,獨自一人睇劇聽concert也是家常便飯。一個土生土長的香港人,坐在人群之中3個小時,都不會感到不自在。歐洲人視欣賞藝術表演為一種社交活動,即使一個人到劇院,也能與附近的觀眾打開話匣子,不會刻意迴避(她還是用半桶水的德語跟他們聊天的)。
不過,港人似乎對於「獨賞」藝術節目有一種特別的心理關口!藝術發展局的《接觸潛在觀眾群:如何讀懂市場調查數據》報告中指出約有20%受訪者會主動邀請友人去觀賞藝術,而超過四成人認為有朋友邀請的話會想去看表演。如果藝團能夠把握自己本身的基本觀眾,更多透過word-of-mouth引進新觀眾,也許會打破更多人的「藝術恐懼症」。
信奉市場自由主義的人也許會認為文化就像一個大超市,每個人想聽什麼他們自己識揀。只是香港人時間緊湊,寧可多睡2小時,遑論要花費近2小時坐在椅子上觀賞一場不懂是什麼的演出。但其實古典音樂的確是提升人文文化的一片天空,所以藝術團體無論處於哪個層次,在爭取國際地位以外,也要為聽眾找音樂、為音樂找聽眾的深耕細作進行到底。歐陽檉記得沈旭暉教授曾說:「同時離地、同時落地」、「是香港下一代的唯一出路」。
這個講法,乍聽之下,覺得比推介蕭士塔高維奇更堅離地。但其實到了今天,香港大政已經進入寒冬,我們沒有妄自菲薄的奢侈了。香港人一定要記住,文化我們本來就有。我們多認識珍惜我們的百年文化基礎,將香港進行下去。
歐陽檉為香港大學社會學系講師;劉欣彤為香港大學主修媒體及文化研究之學生
文章刊於2018年12月3日信報專欄。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