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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下人文01】繪出一百位傘下的臉——專訪陳海雅

【傘下人文01】繪出一百位傘下的臉——專訪陳海雅

(獨媒特約報導)「任何人有赤子之心,都可表現出美。」

陳海雅,Etta Chan,笑時雙眼像兩條彎線,讓人想起兒時畫紙上,天空裡永遠翱翔的飛鳥。

心善就是美 用插畫參與佔領

「心善就是美。如果我對他們的印象沒有前設,就不會把他們畫得美。就是因為我認同這班佔領者所做的事,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會把他們畫得很美。」

Etta,現為自由身插畫師,在雨傘運動期間發起名為「100 faces under umbrella」的計劃;在金鐘佔領區找了一百位佔領者,畫下人像。

Etta坦言,最初只是去「計人數」,並未想到會用畫畫這個方式參與運動。後來,在金鐘佔領區成形時,她在那裡遇上一位畫人像的女生,讓她想到,自己其實也可以透過畫畫,參與運動。

「其實我不是第一個在『夏愨村』畫人像的人,裡面有五個人都在畫。在快要清場時,我們還開了一個Whatsapp group,就叫做『夏愨道素描』,哈哈﹗我們從不會約出來畫,但到時到候,我們就會在佔領區遇到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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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念頭 貫注一生

Etta出身自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在當插畫師前,曾在學校工作,教導學生戲劇與美術。她憶及那段日子時,流露出無奈的神情。她分享當時學校影片拍攝比賽,劇本裡寫了一句「你個衰婆」,被老師說太過粗俗,必須刪去。

「我心想,學生平常說得多粗俗,你知道嗎?」

那段時期,她幾乎沒有作畫。後來她輾轉當上了劇場演員及編劇,也愛上拍照。在她去年的展覽及個人的網誌中,充滿了揉合不同領域的作品。

「中學時讀history(世界歷史),讀到達文西,他懂得很多元化的知識。就如解剖、建築、畫畫……就是『All-rounder』(全能者,即擅長於很多不同的領域者)!然後我就想,我也想做『All-rounder』。同學問我想做什麼『All-rounder』,我就說,寫稿、戲劇、畫畫……這樣可不可以?」

當時的想像,確實地在Etta的命途上逐一實現。我們生命裡能遇上各樣事物,或許都源於最初一個小小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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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藝術本質:一切從己身出發

「這就正是藝術與社會間的關係,藝術其實與創作者本身的狀態有密切關係。就好像……如果我是『藍絲』,可能我會覺得這班人真的很煩。又例如我是沒有立場的,創作出的作品應該又會不同。」

字裡行間流露的,都是她對創作的反思。

「這讓我回想起,讀Fine Arts時常問的一個問題:What is art?我總是選擇那些靜靜坐在角落,一個人的佔領者來畫。有些佔領者,可能不會主動要求別人替他們畫畫,但其實他們是有故事的。他們大多不會被留意,但卻實在花了很多時間在佔領區。」

Etta說,畫畫可以只由純粹的美學出發,也可以只追求視覺衝擊;甚至如在拍照這個技術未出現前,用畫來記錄景象、風景也可。而她追求的,似乎是更深刻的東西。

「創作者的心態都會表現在作品中。就如曼陀羅(Mandala),大家都是畫圈,但圈的大小、顏色、筆觸不同,出來的構圖可能就會有不同;但其實大家都是畫圓圈。藝術就是由自己開始,就算是同一個人,都可以創作出完全不同領域或風格的作品。」

語畢,雙眼又再出現那熟悉的弧形。

「我是主動找對象的。想法源自TIme(《時代》雜誌),那期黃之鋒做封面,寫著一句『The Face of Protest』(抗爭的面孔)。然後我就想,其實我們每一位都是『The Face of Protest』。所以這個「100 faces under umbrella」的計劃,就這樣成形了。」

「朋友問我,你不畫周永康?不畫黃之鋒?他們已有很多人畫、很多人聚焦在他們身上,不用我畫吧。」

影響新一代 佔領是起點

縱然一切在Etta眼中都很自然,但那不代表沒有艱辛。

「最初我無想過做展覽,只是後來認識了佔領區內的畫畫朋友,就想不如集資做個聯展。想到既然做展覽,不如也把作品集結出書、名信片。記得快要清場時,即是畫至80張左右,我印了一些傳單在裡面派,宣傳展覽與書。後來有兩三個佔領者過來罵我,叫我『搵錢行遠啲﹗』我坐在物資站哭了兩小時……也許被佔領者罵就更傷心,因為我其實無想過是要賺錢。」

然而經歷過艱辛與誤解,Etta更明白後援的重要性。因此她身體力行,主動再踏出一步,參與佔領同時,實際地以行動支持佔領者。

「我的角色是記錄者,也是支持者。記錄當然就是用畫畫與文字,而支持者……就像我看見佔領區經常有幾位中學女生在拾垃圾,我就會想,她們付出了這麼多,我又可以做甚麼回報她們呢?於是我某天約了她們在金鐘,把我造的名信片送給她們。我想讓她們知道,我很欣賞她們的付出。這就是支持者吧。」Etta滿意地微笑。

「這算是香港近年最大的一件事了吧?第一次,有香港的主要幹道,被佔領了七十多天。這確實地影響新一代和社會發展;年青人接受事物及收訊息較快,就像海棉。這是一個起點。」Etta微笑,隨即收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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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專注 步伐緩慢卻踏實

「很多朋友說我太多喜好,要再專注一點。我其實又覺得無所謂……有很多人很叻,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我不能(做到很多事情),那麼就慢慢做吧。」Etta爽朗的聲音漸漸收細,健談的她首次沉默。

「我覺得我生命裡最需要的是勤力與耐性,這都是我欠缺的。專注地做,到最後不一定成功,但至少,你會做出一件你滿意的product。」Etta說,她在外國就能輕易入睡。她最記得在京都旅遊時,一攤在床上便睡著,明早七時自然醒,還跟朋友說要吃早餐。

「我希望到外國生活,最好是移民。因為我在外國,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心態就像,凡事不用太上心。離開自己的生活,其實都是要空間。我要時間去思考、沉澱。」Etta靜靜地說。

在我們活的這一個城市,這一個世代;安睡一覺,竟是奢侈。那種不安與抽離,我們應該不陌生。原因正是,我們過於熱愛這片終將流逝的土地。只是,即使傷心,我們仍得學習在這裡好好活著,因為始終是家。由是,Etta開始不自覺地關心那些被遺忘的人。

「有很多人在社會最底層,無人理,當他們透明。我們去關心他們,其實與實際做了什麼沒有太大關係;只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在這個城市是存在的。」

後記

訪問尾聲,筆者問Etta:「如果要跟這個階段的自己說一句話,會是甚麼話?」Etta毫不猶豫,說:「陳海雅,你好叻!」筆者隨即說:「陳海雅,你好叻!」然後,訪問在一片笑聲中結束。願Etta知道,社會上有人確實地欣賞她的付出。

採訪:余依庭、羅小倩、顏東尼